薛宝钗浑身理学气,在她的言谈中诗词只是“玩物”,而“玩物’’是要“丧志”的。强调“做诗”不只不是女儿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她所说的“书”,显然是指儒家的经典和时文,主要是后者。只有它,才是进身仕途的“敲门砖”。这与当时的老生宿儒是一个口吻。照章学诚的《答沈枫墀论学书》说,自雍正初年至乾隆十几年的时候,八股风气炽盛,宿儒们竟至将通经服古看成“杂学”,将诗和古文辞称做“杂作”,谓士子不会作时文八股便不能算“通”。宝钗虽则对当时腐败的官场也有一定的不满,反映为深以不见“读书明理,辅国治民”之士为憾,并不无感叹地说:男人们“读了书倒更坏了”。然而却认为:“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踏了”。说得“不偏不倚”,似乎公平有理,可实际上是什么意思呢?所谓“这是书误了他”,是说“读书不明理,……不如不读书的好”。所谓“可惜他也把书糟踏了”,是说“书”本身是好的,人不好,歪曲了“书”的意旨。可见,二者是从不同的角度,在强调“理’’的正确性。这个“理”,实即指“天理”,亦即三纲五常。这种观点,正与董仲舒所说的“天不变,道亦不变”的精神相吻合。黛玉读《西厢记》,“但觉词句警人,余香满口”,“心内还默默记诵”;从来没有劝宝玉“留意于孔盂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宝玉说《西厢记》“真是好文章”;后来“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而联系到他对“大丈夫死名死节”的非议,又可以看出他对“四书”实际上也是抱怀疑和否定的态度。两相对比,一个全盘肯定封建主义文化,积极排斥传统文化中带有民主性的词曲;一个却能动地继承以往文化中的民主性传统,对封建主义文化予以大胆地否定或怀疑,就显得特别明显。
薛宝钗不爱花儿粉儿,衣着与日用异乎寻常的朴素和节俭,举止娴雅,端庄大方,“闲来只以针黹为事”,也确是一种“淑女”风度。
如此说来,薛宝钗当是个典型的封建淑女了?问题并不这么简单。透过她温文尔雅的外表,我们又看到了一颗跃跃欲试的、封建利己主义的野心。她的思想很复杂,不是封建礼教的虔诚信徒,不是封建淑女的典型。何以见得?这就要深人人物的内心世界看问题了。
温柔敦厚是薛宝钗性格的外露特征;市侩主义是薛宝钗性格的内在特质。二者血肉相联,苟有取舍,决非薛宝钗性格。
总凡一切封建礼教,薛宝钗都积极地宣扬,然而她自己却并不完全信从。她的言行并不统一。她要的是别人绝对的遵守;而她.自己,对她有利,则把它作为行动的规范,对她无利,则阳奉阴违。
她满口“女子无才便是德”,却处处以才学耀人,并想似此博取宝玉的钦佩与欢心。这在书中不胜枚举。贾母为她做生日,让她点戏。她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见宝玉不感兴趣,以为此戏很热闹,便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是一套 [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接着,还洋洋自得地背了一遍,使“宝玉听了,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她反对香菱学诗,也反对湘云与香菱论诗;可她自己却不仅工于诗,历次涛社都要一显自己的才华,还精于画论,借惜春绘画事侃侃而谈以炫耀自己学识的渊博。她不只一本正经地教训黛玉,叫黛玉不要看那些“杂书”以免“移了性情”,还矢口咬定宝琴的《蒲东寺怀古》与《梅花观怀古》“无考”,说什么“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两首为是。”实际上呢,她自己是倒背《西厢记》和《牡丹亭》如流水。让咱们看一看她的自画招供吧:“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怕看正经书”,背着人偷看“杂书”:这难道是封建淑女的行径?
那么,能否说这仅仅是她年幼时的行径,由于“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遂使她成长为一个封建淑女呢?那就应该再看其他的事实。
她满口“三从四德”,却暗中追求宝玉;她见识过人,观察敏锐,深知宝黛只有暗自爱恋的自由,而无婚姻的自主;深知宝黛之间的感情就像“油里调蜜”,要是露声干预,必然会招来宝玉对自己最大的厌恶,因此,暗中窥探,佯装不知,随事态发展而看眼色行事,千方百计地讨好宝玉婚姻的主宰──贾母的欢心。她对宝玉,好像是相当的疏远,实质上这是求近之远。若即若离,若亲若疏,就是她向宝玉表露自己感情的最好方式。她对黛玉,则尽量避免公开的、正面的冲突,因为黛玉毕竟是老太太面上的人。但是,出自喷泉的总只能是水,而不能是血。只因为宝钗的思想深处渗透了封建社会的毒汁,而黛玉却是封建地主阶级的叛逆者,无论是在婚事上,还是思想上,彼此均处于对立的状态,所以宝钗的言行,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论是好心,还是恶意,其结果总是对黛玉不利。“水亭拍蝶”不必说,就拿给黛玉送燕窝来说吧,贾母知道后断不会让自己的外甥女去吃客居于府的亲戚家的燕窝,别无善策,只好供应,可当时贾府的经济状况已是卯年银子寅年用,所以不谈别的,单从经济上来说,娶一个每天需吃一两上等燕窝的孙子媳妇,恐怕也实在是力不从心。然而,宝钗却以此猎取了黛玉的信任。一位旧红学家曾经指出:“宝钗其奸雄之毒者乎!其于颦卿,则教之怜之,推情格外,以固结之。诚知与贾母之亲则不若黛玉,与宝玉之密又不若黛玉,惟故作雍容和厚之度,以邀时誉,而后谋成志遂,使颦卿死而不恨。吁可畏哉!”我认为这种看法有一定的道理,不能因为是旧红学家的论断而弃之如敝履。尽管说宝钗是“奸雄之毒者”,仿佛“金玉良缘”之说渲为现实全然是她个人的“谋成志遂”,言之太过,我并不赞成。重要的是:一个少女在暗中追求一个男子,又怎么能说她是封建礼教的忠实信奉者?
“淑女”论者认为宝钗并没有“有意识地有计划地争夺宝玉”。她对宝玉只有爱悦之意而无追求之心。因为“按照她所信奉的封建道德,她不但不能自己选择男子,而且也决不容许像林黛玉那样曲折地痛苦地表现自己的感情”。“我们只能说薛宝钗是一个忠实地信奉封建正统思想,特别是信奉封建正统思想给妇女们所规定的那些奴隶道德,并且诚恳地以她的言行来符合它们的要求和标准的人,因而她好像是自然地做到了‘四德’具备”。我认为这是值得商榷的。并且它直接涉及薛宝钗的性格:是封建淑女的典型呢,还是其它?故而有详谈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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