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越
在萨特之前,另一位伟大的存在主义哲学家和美学专家海德格尔指出:存在是一种不得不如此的状态。“存在的何所来何所往蔽而不显,而存在本身却愈发昭然若揭──存在的这种展开了的存在性质,这个‘它存在着’,我们称之为这一存在者被抛入它的此的被抛状态。⑹”这也就是说,人作为存在并不是选择的结果,而是无缘无故的被抛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的这种被抛状态说明他业已存在并不得不存在。这类似中国的命运说。黛玉的存在,在前文中分析过──是微乎其微的,但是这种状态又是必然的或者说是“天然被强迫着的”。命运的不可抗拒性和存在的必须而又价值微小,更加剧了黛玉在“存在”与“非存在(虚无)”之间的困惑。她一方面是极力想通过一些事情老加强自身存在的意义,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把虚无引向自身,否定自我(从黛玉反复的行为中、多疑的性格、好强而又不自信中可以看出)。
德籍美国哲学家蒂利希指出:当存在北非存在所威胁时,人会形成一种特有的心理状态──焦虑,其中最为典型的是对命运和死亡、对空虚和无意义的焦虑。当我们把这些焦虑和中国传统生命精神的表现结合 ,起来的时候,它们实质上是个体对人生迷误与幻灭的慨叹、对生命的无限渴求和求而不得的哀婉。那么如此,我们再来分析《葬花词》中的这些问句: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对死亡的焦虑、对人生迷误与幻灭的慨叹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对命运的焦虑、对生命的无限渴求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对无意义的焦虑、对生命的哀婉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对命运和死亡的焦虑、对人生迷误与幻灭的慨叹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对命运和死亡的焦虑、对人生迷误与幻灭的慨叹、对生命的渴求与哀婉总此而观之,在《葬花词》的发问点上,实际上表现的是黛玉对自身存在的焦虑。在这个主线上,更深的反映出了黛玉对人生迷误与幻灭的慨叹和感慨人生迷误与幻灭背后的对生命无限渴求的欲望和求而不得的哀婉。
B、答:更为复杂的多维体系糅合。
在对《葬花词》的原文解构时,我指出《葬花词》的每一问句背后都对应了一个答句。现在,我们把他们组合起来:
问: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答: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我”怜)
问: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答: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无人)
问: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答: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知也无用)
问:天尽头,何处有香丘?答: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终须埋骨)
问: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答: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和尔一同死去)
问: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答: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谁也不知道)
在前文中,我们已经对问句所包含的内蕴做出了分析,结合这些分析,我们现在来看答句(括号内的为笔者简化后的答语)。这些答句无处不流露出这样一种情绪──没有意义,似乎知晓答案和寻找答案都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但是如此的话,林黛玉为何还是一一作答了呢?在前文的问句中,所有的疑问都是指向物的,是以物为主体而问。但是答句却把物的主体地位换作了人。这就仿佛构成了这样的画面:一朵花在向人提问,而后人一一的回答花的提问。作者为什么构建这样一种错位呢?最后我将之鬼结成一个问题──答案究竟是什么或者说《葬花词》中的答案背后到底说了什么。
著名的俄罗斯宗教哲学家弗兰克(谢苗·路德维果维奇·弗兰克)曾经指出:“如上所述(作者所著《人的存在》一文),世界在形式上、宇宙论上的完善,并不是人的精神所需要、所追求的完善。在人们认识到自己是个性的情况下,在这种观念所要求的全部深度上,人似乎是命中注定的要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无家可归的,无处栖息的、孤独的。⑺”这一点看法,与林黛玉的外在表现是很切合的。也就是说,林黛玉所作出的答案体现了人在追求其精神所需要和所追求的完善的过程中个性意识的觉醒。这些答句并不是一种简单的无意义感受,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个体对心灵与世界之间的不协调、不和谐的认识和由此而产生的对人与世界相割裂的认知,是个体在敏锐的认识到人在世界上是多么渺小和孱弱后带来的一种生存之卑微的内心鸣动。
林黛玉试图通过自己的一系列发问来证明出自我的生命意义,但却因此而触发到生命的本质──死亡的实在和迫近。这样,通过眼前事物和自身的不幸,她就越发的触摸到生命的本真──它的变化无常、迅速流逝、负担沉重,甚至毫无意义。在她面前“一切曾经诱惑我们和遮挡我们眼睛的偶像,都一个个毁灭了,一切粉饰和掩盖生命的帷幕都坠落在地,一切幻想都自己破灭了。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生命本身,是沉重和无意义的生命,等同于死亡和虚无的生命。⑻”从此看来,林黛玉似乎就是《红楼梦》中最理解和最能阐释生命的人了,而《葬花词》中的问答也就更应是其生命理念的切实反映。
“人本是自然的产物。当他从大自然脱离出来时,突然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万能的充满无穷奥秘的自然世界,往往会不胜惊讶与惶惑。他试图去寻找生活的寄托与依傍,寻找灵魂的栖处与故乡。⑼”人与自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英国的一个古老传说中,树木就是人类灵魂的最终寄托的地方,它们可以与人类相交流。而在《红楼梦》中这种物我相一的思想观念随处可见:宝玉和石头之间的关系,林黛玉自己本身就是“草”的化身。因而当林黛玉从客观事物中领悟到生命的本质后,她的行为举止,她的一问一答便不是一种纯粹的“痴人”行为,而更近乎是一种交感巫术中的乞灵仪式,她似乎是在与物进行交流,并企图从中获得灵魂的回应和抚慰。
在《葬花词》中,落花是被描写的主体,林黛玉先借花而问后替花而答,始终想要将自己置身于外,这一现象的本质实际上是人的意识由原始朴素性向高级神秘性提升再回归的表现。无论是西方哲学还是中国哲学,始终有一个观点是共有的──万物的本原是同一的,有共通之处。人以外的物有属性蕴涵着人类最原始和最朴素的意识,因而人可以由物而感。当人由物而感时,自身独有的体验认识会复苏产生一种更新的认识,这便是人类意识由原始朴素阶段向高级神秘阶段的过渡。林黛玉在《葬花词》中的问,我们可以看作是这种过渡的阶段,即是林黛玉由物之表象渐渐进行深入思考的过程。而当人获得高级神秘意识后,往往会用这种高级神秘意识去解释或者重新认识自己最初所认识到的物之表象,这是一个由高级向原始复归的过程。而林黛玉的答,正好切合着这样的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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