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越
第三,对于抗争说,可能成立,但也美中不足。《葬花词》中最能体现抗争意识的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这一句,而整首词的格调和语句仍然是浸润在一种阴郁的氛围之中,积极向上的抗争情绪极为少见。且词在最后的定论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表达的是一种茫然不知的命运体验。我们可以把这看作是一种思索,而说为抗争,却实有不妥。
以上是对于三类解读的质疑,由此而来的是我的另外三个思考:
第一,《葬花词》的产生是必然还是偶然的,为什么必然又或者为什么偶然呢?
第二,究竟是什么引发了《葬花词》的产生,是不是单纯的从黛玉的性格特征就可以做出解释?
第三,为什么到最后,《红楼梦》的故事可以扣和到《葬花词》中去,是巧合的文字象征,还是有更深层次的精神主导?
这些思考在中国的传统解读下都不能找到或者说很难以找到答案。因而我个人觉得必须从另外的角度来解读这首词和解决这些问题,而中西对比则是一种很好的方式。
三、新的解读:西方学说的渗入和中西对比解读体系的建构
1、对原文的解构:
我想要回答上述一些问题,发掘出新的解读方法,首先要做的便是从原文入手,对原文作出一种新的解构。《葬花词》原文共52句,合400余字,我们大致可以把它划分成三个部分:问句、答句和感思句。
其中问句有: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答句有: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感思之句有: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其实,原文中各句互有渗透,问中有答、有感、有思,而答、感思亦相互渗合,若细细考究,实难辨别。今作此粗略划分,不尽之处难以避免,但已能使研究完成,故未再细考划分,实也是力所不能及。)
在这三部分的划分中,我们可以看见每一问句实际上都可以找到对应的一句回答,而每一问一答皆可寻觅到所对应的感──思,它们之间呈现出一种关联状态。若以几何图示之,则《葬花词》是如下结构:
问
感 答
在这问、答、思三元素的相互渗合下,《葬花词》是一个稳定的解构。我们传统的解读,多是停留在问答思的表面而进行,而对这三元素的关联及其所构建的稳定结构内部的东西解读较少。换句话说,也就是我们剖析了这个三角形的三顶点,而对点与点之间的“线”,和“线”与“线”之间的面认识不足。只有把点、线、面三者结合,在多维视野下来进行解读,我们才能全面的把握《葬花词》在现代社会所体现出来的新义。我之所以提出多维视野下解读《葬花词》也缘于此──不能简单的把《葬花词》作为一首纯诗词或作为解释一个人物的某种因素来分析,它应有更深更广的蕴涵。
在重新解构了《葬花词》原文后,可以很好的从点找到线,由线找到面,这就是接下来我所要探索性构建的中西对比的解读体系。
2、由点观面:
一种中西对比解读体系的探索性建构:
A、问:中国传统的生命精神和西方存在主义哲学的对比分析。
在《红楼梦》一书中,林黛玉是一位多产的诗人,而且诗作的质量也最为优秀。除了二十七回的《葬花词》,她最为主要的作品还有四十五回的《秋窗风雨夕》、七十回的《桃花行》、《唐多令》、八十七回的《琴诗四首》等。但是这些诗词与《葬花词》比较起来,却都无法让人记忆深刻。原因何在呢?我个人认为主要原因之一在于《葬花词》中环环相扣的问句,启人至深。这些问句不仅只是黛玉个人的疑问,通过这些问句折射出的是整个中国人某种共通的内核。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在中国传统中,为我们所共有的生命精神。
在中国传统的生命精神中,最为关键的几个组成部分是:天与人和、物与心和、人与事和,即天人合一、情景合一、知行合一。天人合一表现在人处理与自然的关系上,情景合一发生在表现人与反映对象的关系上,知行合一体现的是处理人与社会的关系上。在这些“合一”的思想体系下,中国人的生命精神中常常出现感时伤事和对命运的焦虑、多疑与茫然。在黛玉的《葬花词》的发问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些精神的存在: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伤时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伤事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多疑天尽头,何处有香丘?──焦虑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茫然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多疑、茫然所以,我说与其认为《葬花词》是黛玉性格的写照,倒不如说是黛玉生命体验的写照。但是黛玉究竟为什么会产生这样一些悲观的生命体验呢?这些生命体验的背后又掩饰了黛玉什么样的生命欲求呢?这是中国传统的生命精神所不能或者说是难以告诉我们的。这使我们换一个方向思考,是必然的了。
西方的存在主义哲学可以帮助我们去解决这个问题,并使我们由这个点划出线,进而进入一个面。
伟大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让·保罗·萨特在其存在主义哲学中指出人的存在是由自己来实现的,“人不外就是他所设计的蓝图。人实现自己多少,她就有多少存在。因此,他,就只是他的行动的主体;他,就只是他的生活。⑸”与此同时,萨特还指出了另一概念“虚无”的存在,且虚无与存在不是同一意义的存在,虚无是对存在的否定,是存在的裂缝,是存在的缺乏。这些表明,一个人若不能很好的最大限度的实现自我,那么其所获得的存在感就越少,而所觉得的虚无越深。我们再回到《红楼梦》中,林黛玉自第三回抛父进京都,进入贾府生活,到二十七回葬花,经历了一个较长时期的贾府生活,而在这一个时期我们可以看出她的自我实现是极其微少的。自己的生活需要别人照料,与丫环、姐妹、长辈关系也不太和谐,与宝玉之间的情感也是若有若无无根无底……,如此诸多因素的交互作用,不得不使黛玉产生对自身存在的怀疑,产生虚无的感觉而对自己进行否定,产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疑问。对自身的存在焦虑,加上“情景合一”的特殊境况,从花木的存在状态上感己之悲,她就不难产生出如此的生命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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