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启祥
最能体察林黛玉心态的,自然是贾宝玉。一次,看到《桃花行》之作,宝玉一眼就断为潇湘子稿,薛宝琴说是她作,宝玉不信,因为蘅芜之体断无此伤悼之句,而“林妹妹曾经离丧”,才会“作此哀音”。事实上林黛玉的”曾经离丧”,在小说中只是—种隐在背后的虚写。她的幼年丧母,抛父进京,别井离乡,以后又奔父丧。这—系列人生变故都只一笔带过,其对于人物的生活、心理、性格、气质本不能不发生重大影响,而作者对此并没有作平实琐屑的叙写,只是让读者从人物的精神个性中去体察这种”曾经离丧”的印记。
正因此,林黛玉来到贾府.尽管没有多少具体的故事,比方说她既不当家理事,也不上学读书,既无父母亲人,也少交际应酬;然而,她比别人有着远为丰富的内心生活。把握住了这一点,从揭示内心世界拓展精神领域着眼,形象的创造就同诗人气质统一了起来。
九
就黛玉形象的塑造而言,后四十回对于前八十回,也是一种“参照系”。如果说,后四十回的宝玉,已经失却了灵气;那么,后四十回中的黛玉,也不复是一个诗人。
笔者在另一篇文章里曾以后四十回中的“惊恶梦”,同前八十回中的“诉肺腑”相比较,说明二者艺术素质的高低。从这里也完全可以看到,林黛玉是怎样地从心高气傲敏感自尊的女儿,化为一头摇尾乞怜的羊羔。艺术形象的诗的意蕴,可谓丧失殆尽。
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一幕,宝黛二人的感情已经发展到了铭心刻骨、倾诉肺腑的程度,但作家并不因此放笔开闸、暴雨倾盆,写来依旧含蓄蕴借,惝恍迷离。其时黛玉于无意中听得宝玉在人前称扬自己,铭感于心。及至见了面,虽有万句言语,竟半个字也不能吐;而当宝玉推心置腹,将肺腑之言倾吐之时,黛玉却早离去,眼前竟换了袭人。这样的处理,既活现了宝玉此刻痴迷走神的情态,又维护了黛玉形象的空灵缥渺之美,含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意味。
看来续作者也想用力表现宝黛生死不渝的感情,八十二回“病湘潇痴魂惊恶梦”却把一个梦境写得十分拙劣,不仅坐实,而且恶俗。黛玉梦见她有个“继母”强迫她充作“继室”,已经不堪;序作者还要让这个心气高傲的女儿跪在老祖宗脚下抱腿求告“情愿做个奴婢过活”、“看在我娘分上,也该庇护些”,这样言语行止,那里还有林黛玉的气息。尤可怕者,当其向宝玉求救之时,只见宝玉剖胸挖心,鲜血直流,黛玉吓得用手去捂,抱住宝玉痛哭,……。象这样鲜血淋漓,剖心挖肝的场面,素有洁癖的林黛玉怎么受得了呢?
前面反复提到,林黛玉是一个充满诗之意蕴的艺术形象,不必说那些直接披露其心灵世界的诗词和心理描写,便是外部的环境和故事的演进,也往往同人物的心态揉合在一起了。续作则不然,只会借助一些表浅的情节来演进故事,缺少将生活加以诗化的本领。前八十回中,作家不知多少次地写到黛玉的忧郁、苦痛、甚至绝望,总是在展现心态中使之得到升华和超越,在道德感情上令人同情和愤懑,在审美感情上供人赏鑑和赞叹。后四十回所写的那样一个梦境,不仅丝毫不能给人以美感,简直是对于黛玉形象的一种亵渎。人物的那付乞怜相和痛哭状,全然没有林黛玉哀怨而不卑怯、柔弱而不弯曲的气质。至于黛玉之死,从悲剧结局上看,也许是成功的;同晴雯之死充满诗意的描写比照,则不免相映失色。
“冷月葬花魂”,这是凹晶馆联诗达到高潮之时,林黛玉呕尽心血用生命谱出的一句“绝唱”,其实也可以看作艺术家对于人物从内在素质到外部造型的一个总体构想。它的意义不单是诗谶,也足以提示人们:林黛玉的艺术形象不同凡响,堪称花的精魂、诗的化身。
中考 高考名著
常用成语
新学网 Copyright (C) 2007-2018 版权所有 All Rights Reserved. 豫ICP备0900622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