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瑞生
文艺作品的艺术结构,规定着人物性格的发展和情节的走向,反映了艺术家认识生活和把握生活的深度,是艺术家思想认识和艺术修养的综合体现。通过对作品艺术结构的分析,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艺术家的构思门径,衡量作品对事物的描绘是否合乎生活的逻辑,考察人物形象和情节发展如何受主题思想的制约,等等。《红楼梦》的艺术结构是“织锦”式的,它既不同于“竹节蛇”式的单线发展的结构,又不同于“豆腐干”式的复线或多线发展的块状结构。那么,这种“织锦”式艺术结构,有些什么突出的特点,怎样制约着作品的构图与布局,就是本文所要研究的内容。
一
《红楼梦》的艺术结构是被它所反映的生活内容所决定了的,是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高度体现。曹雪芹对那种反现实主义作品的艺术结构是深恶痛绝的,在书中开卷第一回里,就借石头之口予以抨击,说它们是“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后来又借贾母破陈腐旧套的机会,说它们“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曹雪芹在结构自己的作品时,始终坚持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从生活出发,以现实生活为依据,使结构整体安排符合客观的生活真实。在《红楼梦》中,人物的言行,情节的开展,场景的转换,就象现实生活本身一样,自然而又纷呈。但是,这却决不是对生活的简单照抄和单纯的摹仿。他在用生活酿造艺术时,既依据生活,“不敢稍加穿凿”,又舍弃了无关重要的材料,“只取其事体情理”,这就显出了他高超而又纯熟的结构艺术。
《红楼梦》“织锦”式艺术结构的第一个显著特色,是用结构主线结成结构网眼,展开情节。第五十二回写晴雯补裘时,作者这样介绍了她的织补方法:“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缝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果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红楼梦》“织锦”式的艺术结构,就象晴雯补裘一样,曹雪芹先用结构主线分出经纬,“界出地子”,形成许多网眼,然后再用生活的彩线,“来回织补”,最后才织成了这幅五彩斑斓的艺术巨锦。
那么,《红楼梦》的结构主线到底是什么呢?这在目前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大体上有四种说法,即:宝黛爱情中心说,四大家族兴亡说,宝黛叛逆性格形成说,四大家族后继无人说。究竟哪种说法更符合作品的实际,这不是本文论述的范围,兹不详述。笔者同意这样的说法,即:《红楼梦》是以宝黛爱情为主线,以四大家族尤其是贾府的盛衰为副线的。以这两条线索为经纬,形成了许多网眼,然后盘根错节,在极其广阔的生活场景上,勾画出了封建社会鲜明的艺术图画。当然,《红楼梦》中所反映的社会矛盾错综复杂,故事线索千头万绪,决不是这一主一副的两条线索所能完全总揽的,但是,不管多么复杂与纷乱,却都或直接或间接地与这两条线索发生联系。这就由许多大的网眼再生发出许多小的网眼,人物的“悲欢离合”,四大家族的“兴衰际遇”,就在这大大小小的网眼中透露出了个中消息。
所谓网眼,实际上就是社会的窗口,它既能照亮生活的内容,又能使人物性格发出各自特有的光彩。现实生活本身经常是以纷然杂陈的形式出现的,往往是许多事件与人物俱来;而不会总是以单一的形式出现,一个人物的故事结束了,另一个人物才掀帘登场。曹雪芹在结构他的作品时,经常采用生活中纷然杂陈的形式,但又摒弃了生活本身那种自然形态的杂质,选取那些足以使生活与人物都发光的事件,从而展开充分的描写,绘制成激动人心的艺术画面。比如宝玉挨打,这就是两条线索交织成的一个很大的网眼,各种人物都在这个窗口里显出了自己的面貌。在封建社会里,父打子这本来是司空见惯的现象,但贾政笞挞宝玉的原因却起于“不肖种种”,这就将大大小小的种种矛盾都扭在了一起。宝玉挨打是被卫道士和叛逆者之间这个根本矛盾所决定的,但又和贾府与忠顺王府之间的矛盾以及嫡庶之间的矛盾纠缠在一起,后来王夫人与贾母的哭闹书房,又围绕着宝玉挨打而增添了夫妻之间与母子之间的矛盾;而后者对前者起着制约作用,才使这场风波平息了下来。如果我们认真读一下这回书,就会发现丰富的生活内容和人物性格以及作者与人物的思想倾向,都在这个网眼中鲜明而又突出地体现了出来。《红楼梦》中到处布满了这种作为社会窗口的结构网眼,如“试才题对额”,“叔嫂逢五鬼”,“抄检大观园”,等等。它虽然没有为读者一下子就能掌握的情节脉络,但生活中有意义的东西却都围绕着这些网眼聚集起来,结成透明的晶体,发射出耀眼的光彩。就象晴夜观天一样,群星灿烂而又浑然一体。
《红楼梦》“织锦”式艺术结构的第二个特色,就是始终以人物性格为出发点,去组织生活和安排情节。
曹雪芹是一位善于从人物性格出发去结构作品的妙手。他或者从性格引出情节,或者从情节引出性格,或者两种情况交错出现,但归根结底都为表现人物性格服务。于是我们看到《红楼梦》的结构显出这样的特点:人物性格是以其连续性和丰富性展现的,而情节却往往以其时断时续的形式甚至跳跃的形式向前发展。那些装着人物性格的精彩细节接踵而来,使人应接不暇;而故事情节却如游龙一样,东露一鳞,西露一爪,让人难以捉摸。但是,这却决不是情节游离在性格之外,而是融汇在生活之中,在情节的骨架上形成了很大的“海绵空间”,从而大大加强了作品的艺术容量。细节在浓缩着生活,而生活却在稀释着情节,性格就在细节的浓缩与情节的稀释中走完了自己的路。例如,贾宝玉和林黛玉是两个最主要的人物,书中有专门描写他们爱情的章节,却没有专门描写他们性格史的章节。要说出他们的性格发展史,就得把《红楼梦》的全部内容复述一遍。又如小红与贾芸,并不算重要人物,他们的性格史也贯穿在全书之中。就连刘姥姥这样“芥豆之微”的人物,也曾三进荣国府,在八十回后的佚稿中,还要承担拯救巧姐出火坑的任务。
以人物性格为基础来结构作品,曹雪芹在创作实践中找到了两条途径:一方面给人物选择了大观园这样一个典型环境,把主要人物都引进来,从而展开了贵族生活方方面面的描写,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封建社会的艺术图画。另一方面尽量选择那些把各种矛盾和冲突都扭结在一起的生活插曲,从而在性格与性格的斗争、性格与性格的对比、性格与性格的联系中突现人物形象。比如在抄检大观园这回书中,就集中了妯娌之间、嫡庶之间、婆媳之间、主奴之间、半主半奴与主子和奴才之间卫道者和叛逆者之间的种种矛盾,各个人物的性格也在相互斗争、对比、联系中写得异常鲜明,而这个艺术画面又使读者认识到了贵族地主阶级的腐朽、残酷和暴戾,其生活容量、思想容量和性格容量都是无限丰富的。此外,曹雪芹还最擅长于在细节中去写性格的斗争、对比和联系这样的艺术构思,使曹雪芹从必然王国跃入了自由王国,他让结构服从人物性格的发展,在人物性格的规宊?性内,结构有了极大的自由。同时,他又让人物性格转入结构,联结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使人物性格显得非常丰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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