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明
对《红楼梦》思想题旨的探讨研究曾经化费了历代红学界太多的精力,但至今仍无比较一致的公允结论。本来一部文学作品尤其是杰出的文学作品其思想题旨是多方面的,因而想机械地求得一致的看法事实上也是不可能的。无论是“衰亡说”、“政治历史小说说”,也无论是“色空说”“情场忏悔说”、还是“爱情说”,抑或是“掩盖说”、“正反说”,都从某一具体角度考察了小说的思想题旨,因此,尽管各自的说法互有出入,甚至根本对立,但对于探讨《红楼梦》的思想题旨将都有意义。笔者奢望在这些探讨研究的基础上,从《红楼梦》情节故事中具体展开的世界区域所呈示的思想意识角度,来考察一下《红楼梦》三种思想意识的构成及其互为缠绕。
有的研究者从两极对立(清与浊、情与淫、美与丑)角度指出《红楼梦》创造了两个世界,所谓大观园内的理想世界和大观园外的现实世界⑴。事实上,《红楼梦》还写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世界区域,这就是那个以太虚幻境、青埂峰为标志的超验世界,在这三个不同的世界区域里,作者倾注和表达了三种不同的思想意识。如果说在大观园外的世界区域里作者表现了他强烈的批判否定意识的话,那么在大观园内的世界区域里则表现了他极度浓烈的追求肯定意识;而与这二种思想意识相对应并具有归结意义的是悲观、宿命意识,它是否定意识与肯定意识矛盾对立的一种解释,它建筑在对太虚幻境、青埂峰这样的超验世界区域存在的某种信念上。这三种思想意识在《红楼梦》当中有如此这般的互为缠绕,由此而构成《红楼梦》的总体思想意识。
1、批判、否定意识与追求肯定意识的对应在三种思想意识中,表现最充分、最表露的是批判、否定意识,历来人们讨论最多的也就是这种意识。
伟大的《红楼梦》诞生于十八世纪中叶的清代,这时中国封建社会正处于死亡前的回光返照时期。正象无数研究论文指出的那样,这是一个中国传统社会的封建末世。在这个封建末世的社会机体中,有两股双向的历史牵引力在运动着。一股是地主阶级传统的封建思想力量和封建政治统治势力。当时,整个封建地主阶级的统治从表面的大一统到开始透露出种种窳败腐朽的迹象来。清王朝经过三藩平乱和扩大领土的战争后,把政治黑暗推到了最高顶点,意识形态领域内的残暴达到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程度,接连几次比较大的文字狱使闻者莫不为之颤栗,“亿民箝口”,“万马齐喑”,“那是设有曙色、长夜漫漫,终于使中国落在欧洲后面的十八世纪的封建末世”。⑵封建时代的史学家常常从表面出发把这个末世称作“盛世”,其实它与《红楼梦》的描写极为相似:“外面的架子虽然未甚倒,但内囊早已尽上来了。”一切渐渐升腾上来的黑暗气象说明封建社会已经走到了它的穷途末路。与这股衰败的没落气象相背的是一股崭新的思想潮流。它就是以曹雪芹的《红楼梦》为代表的民主主义和人道主义相混合的思想力量。作为封建地主阶级的叛逆者,曹雪芹已经敏锐感受到其社会和时代的种种丑陋和腐败,他继承了历代反叛志士的民主主义思想传统,对封建社会现实和人生做了猛烈的抨击和批判。这种进步的思想意识全面体现在他的小说《红楼梦》当中。作为社会历史生活巨幅画卷的《红楼梦》,它的批判、否定意识是极其强烈的。正如何其芳同志所说:“《红楼梦》以它全部艺术力量,对封建社会的官僚制度、科学制度、婚姻制度、家庭制度、奴婢制度和封建道德伦理观念的不合理、虚伪、残酷,作了无可辩驳的伟大否定。”⑶这种批判、否定意识主要体现在大观园外的世界区域里,所谓大观园外的世界区域,是指除大观园女儿国以外的整个荣、宁两府和以荣宁两府为缩影的整个封建社会。从“请君着眼护官符,把笔悲伤说世途”的伤时骂世到贾元春把皇帝内宫称作“见不得人的去处”的声声哭诉;从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的犀利揭露到贾赦为几把古扇子而诈人害命的直笔描述;从贾府豪华奢侈的腐朽生活到贾珍、贾琏之流荒淫无耻的丑恶行为;从贾宝玉、林黛玉和其他几对男女孩子的婚姻恋爱悲剧到荣宁两府屈死的几十条奴隶性命;从刘姥姥的贫困窘迫到黑山村农民数额巨大的交货单,所有这一切声泪俱下的悲愤控诉都是对封建社会现实及其制度最严厉的批判和否定。腐败社会全部特征意义在于一切豪华都蕴含了深深的罪孽,而全部的罪孽又装饰了表面的豪华。《红楼梦》的哭诉和针砭正是把这种装饰豪华的罪孽抖露了出来,它宣告那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的豪华富贵是建立在斑斑血泪、堆堆枯骨之上;而当一个社会把罪孽和残忍作为享乐手段的时候,它的历史生命也就应当结束了。《红楼梦》正是通过这样的批判、否定意识激起了每一个人对这个社会的极端憎恨和永世长存的怀疑。
关于《红楼梦》的批判否定意识,已有的研究文字颇多,本文不拟多述。但必须指出本文所说的批判、否定意识包含了研究者们早已详细论述的反皇权思想、反理学思想、反礼教思想、反科学思想等等。
与那个丑恶的世界区域相对立的是以众多纯洁无瑕的女孩子为主体的大观园内的世界区域,在这个理想世界里,曹雪芹寄托了他美好的社会理想和人格理想,从中展示了他追求肯定意识。
小说把大观园写得何其美丽。优雅的环境与居住主人的性格十分相宜:清冷幽幽的潇湘馆,富丽堂皇的怡红院,端庄脱俗的蘅芜院,素雅恬淡的稻香村,还有贾氏“三春”居住的“缀锦楼”“秋爽斋”“蓼风轩”都各各具有自己独特的韵味。与这些理想的环境相对应的是理想的人格,虽说作者对具体的人物有各种程度不同的倾向性,但基本上都把她们写得十分美好,无论谁都具备了一种作者自拟出的由天地之间正邪二气赋予的理想人格素质。宝玉之情痴、黛玉之娇美、宝钗之聪颖、湘云之憨厚、李纨之恬淡、袭人之贤慧、香菱之善良、探春之自尊、迎春之仁慈、惜春之单纯、妙玉之清高,以及金钏、晴雯、司棋、鸳鸯之刚烈,几乎都是一种稀世罕见的优异品格,虽然《红楼梦》没有脱离开具体生活而创造那一个完美人格,但是任何一个性格既有他优异的品格又有他自身的性格缺陷和弱点,如果把大观园中少男少女们每个人身上的优点综合起来,便可以感觉到作者心目中的理想人格。只有大观园美丽的景色和美好的人格方能构成理想的社会生活。从“贾元春省亲”到“抄检大观园”,这个大观园内的世界区域一直象“出于污泥而不染”的莲花一样,保持着它洁净、优雅、美丽、热烈的生活常态和节奏,就是在这块春日融融的百花园里,贾宝玉的叛逆个性得到了滋生发展。贾宝玉曾经面对了二个现实:一是以贾政等为代表的丑恶现实,一是以林、薛等人为标志的美好现实;他藏身在大观园美好的现实中,竭力摆脱贾政为代表的丑恶现实对他的影响和干涉。他厌恶经济仕途,诽谤传统经典,而把自身全部感情和希望寄托到女儿们身上。一个“行为偏僻性乖张”的叛逆者形象就在这个世界区域里锻造而成。与大观园外世界区域的淫乱荒谬现实对照,大观园内的世界区域充满极其美丽纯真的感情氛围。无数个纯洁的爱情故事在这里萌生:宝黛之间的“传心事”“发幽情”;小红贾芸之间的“遗帕惹相思”;龄官贾蔷之间的情意缠绵;宝玉与宝钗之间的细语微言;司棋与潘又安之间的真情表露;宝玉与晴雯之间的生离死别;宝玉与袭人之间的难舍难分;等等。几乎所有的爱和全部的情都带有淡淡的悲伤,但那种“迷恋痴情”“心心相印”的爱情境界与大观园外世界区域里的肉淫相比较,何其纯洁又何其崇高!在美丽的大观园世界区域内,女儿们过着一种与外在世界区域吃、喝、嫖、赌完全不相同的理想生活。一次次宴集上表现出来的和睦气氛和天伦之乐及其兄弟姐妹之谊;一次次诗社里表现出的赌才逞能的优雅乐趣,都是极其美好理想的人生乐趣。整部《红楼梦》的描写,从“史太君两宴大观园”到“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从“海棠社”的菊花题咏到“芦雪庵争联即景诗”,从“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到“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从“醉眠芍药裀”到“重建桃花社”,所有这一切,撇开由于外界争名夺利的侵蚀和作者某种悲观宿命意识的介入不论,它基本上构造了一个理想的社会及其生活。尽情地享乐,痛快地玩耍,无所顾忌地开放天性,高雅脱俗地消磨人生。理想生活只能用快乐来表示,而只有快乐才能最充分说明理想生活,正象悲伤只能说明苦难,而苦难只是悲伤一样。她纯洁,虽然由于感情和性格的参差而带来一些小小的支着,但少男少女们之间真诚以待和活泼自如的天性构成了这个世界区域里最融洽的社会人际关系。本来在这个世界里同样存在着主人与奴仆、受宠者和失意者、叛逆者和卫道者的区别,这一切性格冲突、思想冲突和人生观念冲突都消融在少男少女们天真无瑕的打情骂俏、追逐嘻闹之中。当外在世界区域的恶俗势利并不支配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是完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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