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文
红楼群体形象的整体运动格局,是与贾府“忽喇喇似大厦”衰败趋势,相辅相成、互为因果的,一切个别形象都在这样的整体格局中活动着,哪一个人物会为之“运筹谋画”“将就节省”呢?一味安富尊荣的贾母不用说了,荒淫无耻、仗势欺人的贾赦,“父子聚类”的贾珍父子,不管脏的臭的都往身边拉,连“油锅里的钱还是找出来化”的贾琏,更不会谋画节省。即便是循规蹈矩、正派廉洁的贾政,也是“不以俗务为要”,除了看书下棋,“余事多不介意”,也从未觉察提出过什么扭转颓势的方略。王夫人名义上持家,实乃全交凤姐去管,且又处处以贾母之命是从。宝玉也只知“每日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剌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板”。当黛玉担心这样化费下去,只怕后手不接时,他却道:反正“也不短了咱们四个人的。”还劝探春“只管安富尊荣才是”。
合府上下就是在这样精神状态下,奢侈糜费、安富尊荣着,真正发现寅吃卯粮、难以为继的,实际上就只二人:凤姐和探春。凤姐虽看到“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百大小事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刻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都赔尽了”。所以她就得过且过,听任坐吃山空,即想尽办法假公济私,给自己留后路。探春理家是代理性的,却真的在开源节流、兴利除弊,无奈只是小打小闹,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无法扭转合府衰败颓势。她两人的态度与行动,更映衬出合府难以回转的衰败颓势。所以,各个人物的性格运转无不受制于群体形象的整体运动态势,并这样或那样地体现着群体形象的整体运动态势。
从群体形象的悲剧意蕴来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红楼群体在那“悲凉之雾,遍被华林”⑻的“天崩地解”情势下,只能走向毁灭性悲剧。即便是聪明灵秀、才华出众的人物也在所难免。曹雪芹叫做“千红一哭,万艳同悲”。那么,一切红楼人物自然都以各自的人生命运,这样或那样地体现出群体形象的总体运动趋向。“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黛玉,“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睛雯,“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的鸳鸯,“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刀再难扶”的尤三姐,她们的叛逆性、反抗性,与那个社会的精神氛围是异质的、不相容的,自然要遭到无情地摧残,悲剧命运是可以想见的。即便是严格按封建礼教塑造,受到那个社会上上下下称誉的人物,又何尝逃脱悲剧命运?元春晋升贵妃,富贵已极,然而在“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孤凄度日,只能是“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李纨青春丧偶,清净守节,“惟知侍亲养子”,也只得到“镜里思情”,“梦里功名”;宝钗那样“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是标准的封建淑女,受到上下交口称誉,结果也成了封建婚姻的殉葬品,就是安富尊荣的太上皇贾母,在面临家败人散时,也难以自持,在中秋赏月时强颜欢笑,终“禁不住堕下泪来”,心理落差也够悲凉了。
贾宝玉是独自“呼吸即领会”到贾府“悲凉之雾”⑼的,他鄙弃“国贼禄鬼”,厌恶仕途经济,同济周围丫头,与黛玉志同道合,休戚与共……然而封建习俗的长期薰染与强大压力,养尊处优的生活处境,府内的狭小视域,特别是时代没有提供的新历史条件,使他梦醒了无路可走,只好采取现成的出家遁世道路。这更是他的人生大悲剧。
所以说一切红楼人物的人物悲剧,都受到红楼群体的悲剧意蕴所支配与制导,都以各自的性格运动、人生命运,呼应着、丰富着、深化着红楼群体形象的悲剧格局,并“溶合为一个总的力量”,呈现出缠绵感人的悲剧神韵。
群体形象是和谐有序、富有生命活力的有机网络整体群体形象是诸多人物之间在横向上交织,纵向上协同运作的动态网络肌体。人物关系包括血缘关系、阶级关系、政治关系、经济关系、师生关系、朋友关系等多种关系的复合体。在小说世界中,还有艺术上的主角、次角、配角之别,道德上的正派、反派、中派之异。人物之间的这种复杂关系,又是多边多向,交错复合的,即可以是多种关系的合为一体,也可以是某一关系的单向表露,也可以是几种关系的交合并现。这种关系往往是一重关系带动多重关系,又因多边多重联系而牵动整个形象群体,生发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整体功能。形象群体又是在特定时代背景与特定社会、自然、文化环境中活动的。这便形成群体形象的生态环境,即成为群体形象的活动摇篮,推动着群体形象的运动变化;群体形象也以自己的运动作用于生态环境,使生态环境出现这样那样的变化。从而形成双向制约、双向作用联系,使群体形象的运动显得擒纵自如,翻澜多姿。这是群体形象塑造的第二层次。又有两个基本环节:
一是人物关系是群体形象内部多面性关系的矛盾复合体。红楼人物都不是孤立自在的,总是与群体形象相区别而存在、相联系而运动的,人物关系基本上是亲缘关系,却又夹杂着政治关系、经济关系、阶级关系、朋友关系;有的是侧重某种关系,又映带出其它关系。同时,人物之间既是勾连环互的直接联系,又有纵横交错,由此及彼的间接联系。这便使群体形象成为“拽之通体俱动”⑽的有机整体。
元春是贾政王夫人的女儿,贾母的孙女,然而由于晋升为贵妃,便使亲缘关系又蒙上一重君臣关系。所以,她回家省亲时,贾母等有爵位者都得按品服大妆,在大门外迎接,贾政还得在帘外问安;她到了正室要行家礼,贾母等都“跪止不迭”。饮宴时,“贾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凤姐等亲捧羹把盏”。由于她的晋升,便有贾政生辰时,皇帝的降旨接见,合府人等不知是何兆头的“惶惶不定”,不住使人飞马探信,一旦闻听晋封,合府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同时又引出夏太监、周太监的不断轮番敲诈,引出贾琏发出“这一起外崇何日是了”的感叹。
贾雨村原是黛玉的家庭教师,与黛玉是师生关系,他送黛玉进贾府时,因黛玉之父的引荐得识贾政,认了同宗,便由贾政、王子腾帮忙使他很快复职,这便与贾政由交往关系又挂上了亲缘关系。他复职审理的第一宗命案,凶犯恰是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恶少薛蟠,又是贾家的贾政、王家的王子腾的外甥。于是在审理中又引出他穷困潦倒时,在葫芦庙安身时的小沙弥,今日的门子,向他道出护官符的秘密,被薛蟠强买的英莲正是他恩人甄士隐之女,还有薛蟠案久拖不决的内幕。他便立即徇私枉法,胡乱了结,并立即写信给贾政、王子腾,靠以“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于是,他又成为四大家族护官网中的重要人物,便有了多次到荣府要会宝玉,引起宝玉的厌恶;还有听到贾赦要石呆子20把旧扇,便讹石呆子拖欠官银,把扇子抄没。这又引出贾琏的不齿:“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也引起平儿的咒骂:“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人物之间就是以这种错纵复杂的多面联系与直接间接的多边关系,全方位地表现出群体形象的复杂网络联系,也全方位地表现出个别形象在这种群体网络中的关联作用,生发出超越自身刻划的系统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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