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建平
[题解:“祝福”是小说的中心事件,作者对祥林嫂生死际遇的叙述,就是围绕它展开的;“祝福”是一种最典型的封建文化氛围,作者把祥林嫂置于这种氛围中,就是要读者看到封建礼教是如何将一个人活活吞噬的。]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点染祝福的氛围。其时已行新历,但人们依旧历生活;其时已兴起新文化,但封建文化陈陈相因。旧岁新年交替之时,封建文化的腐臭则更显浓烈。]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我”回故乡,非回归,实寄寓耳。]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必浑身腐臭!]。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末留胡子,一见面是寒暄(还算客气,“可恶”未脱口而出。],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骂啥?骂其伤风败俗耳。四叔“监生”之位变“老”,都是新党作的孽。]。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被凉活该!四叔大人骂新党时,你这个当侄子的定然未诺诺以应,甚至还可能把嘴角撇着。不吼你声“可恶”算你走运!]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人不变,习俗不变。封建文化之毒已在每个人的每个思想细胞里安卧数千年,一幅新历,几个新党,就想让它逊位?难!]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在鲁镇人面前,四叔尽可以抖他那副知书达理的派头,但他书房的陈设却暴了他的光,让他思想之陈腐、学识之肤浅昭然若揭,也让那个喜爱“源头活水”的理学老祖因摊上他这样的徒孙而蒙羞。]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直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尽知鲁迅先生冷峻犀利,知先生之细密否?祥林嫂徘徊河边,是徘徊于生死之界啊。]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会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技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未老而衰朽,未死而如尸,形惨惨而心无恸。若心中有哀,脸上有悲,那是恋生使然;脸上无悲,心如枯泉,则对生已了无留恋。此时祥林嫂内心,没有哀,只有死!鲁迅把沉重的悲愤紧紧含住,用刻刀冷冷地一刀一刀刻出临死祥林嫂的肖像,就是要刺痛读者麻木的灵魂,逼出了读者的愤慨与思考啊!自然,应把祥林嫂此次肖像与她初到鲁镇、再到鲁镇的肖像作比照。]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若讨钱,那是求生。但……]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以为找到解惑者]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可怜的祥林嫂!已然饱受生之界的折磨,不料,死之界也折磨她。生,不可能,她受够了生之苦,生于她已无可留恋;死,固可能见亲人,得慰藉,但也可能遭受被锯成两半的苦难。看啊,封建文化之毒,非特残害了她生的此岸,还毒害了她死的彼岸!试问读者朋友,天下写悲剧者,有深刻似鲁迅者乎?!]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虹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吾者,“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此时祥林嫂踟躇于生死两界。生之此岸确乎无可留恋,只不知死的彼岸是否有慰藉;死的彼岸确乎让她有些神往,只是就死不易,需要毅然勇气,需要确信那边真有慰藉。这段描写,也是要逼出读者的惑与愤:祥林嫂不求生而求死,她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地方?是地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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