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铜陵市第三中学 吴礼明
我们再看她的第二点“说理牵强,以失败之游作训人资本”。
这位作者说:“如果记游精彩,议论新警,仍不失为大醇小疵之佳篇,无伤其传诵价值。可惜王安石不善记游,或不屑于叙实情,只有大发高论的兴趣。只凭自逞学问、教训人世的性格冲动左右记游笔墨,以至记事过于粗疏单薄而议论延伸过远、铺张过盛,事与理不能相应相称。”看来别人不做“记游精彩”的文章,她无论如何也是不高兴的。但她所说的“只凭自逞学问、教训人世的性格冲动左右记游笔墨,以至记事过于粗疏单薄而议论延伸过远、铺张过盛,事与理不能相应相称。加以此公自视高才而‘动笔如飞,若不经意’的才子习性(《宋史·本传》),则全篇内容漫无中心、东拉西扯,行文凌乱,也就势不可免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中国著名的山水游记不少,随便取几篇一比读,当知此言不诬”,却也是她自己在发着牢骚。
说“加以此公自视高才而‘动笔如飞,若不经意’的才子习性(《宋史·本传》),则全篇内容漫无中心、东拉西扯,行文凌乱,也就势不可免了”,我想还又是这位作者的“发兴之笔”了。其实所引用的“动笔如飞,若不经意”在《宋史·王安石传》(卷三百二十七),原文有这样一段:“少好读书,一过目终身不忘。其属文动笔如飞,若不经意,既成,见者皆服其精妙。友生曾巩携以示欧阳修,修为之延誉。”如果真的像这位作者所说的“全篇内容漫无中心、东拉西扯,行文凌乱”,那么在这位作者的眼里,欧阳修和曾巩都不足观了。我们且看她的下文吧。
她说:“先看游山记叙部分,这应该是全部议论的事实根据。只有写活写足游山的事实,使读者身临其境,后面的议论才能水到渠成地触发而出。道理必须有生动贴切的事实作基础,才有无可辩驳的说服力与可信性。”此只是常理,只是教师教学生作文的套路,拿来衡量王文,是不是有点以寸度丈的味道?“所以中国古代的史学、文学、乃至哲学之作,都极重视先摆明事实,后概括道理。”这一句可能又是这位作者的主观臆测了,这样的妄语,就不批驳了。
看来无法满足这位作者的“记游精彩”的癖好,也就无怪她要说话了:“王安石此文名曰游山,实写游洞,中间一段即记叙此游,篇幅不能算少(与后面议论大体相等),而记叙游观所见却绝少:开始说前后洞的几句,事在入洞之先,是不必身游,只听介绍也可知的;后面‘有怠而欲出者……遂与之俱出’已是废然而返,只能算游余的扫尾笔墨。认真说,这些都不能当作身历洞景、正面记游的主体文字。全文真记身游的不过一句:‘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山洞深者,愈深入愈难行,景与洞外益殊,这是任何进过山洞的人都知道、甚至不曾游山都能想见,倒是愈深入愈易行而与洞外无异,才足称奇,值得一说。自视志高千古、才大盖世的介甫先生,却拿这点人所共知的常识当作此游的发现,为文记之,以炫示天下!而‘难’之状,‘奇’之景,却一字写不出,只给人一个不说也知道的抽象概念,读不读并无所新感受,是虽不作不读可也,此记有何可‘范’之处!瞎吹者谓‘深人无浅语’。”先是算了一下比例,真要一寸一寸地量了,得出的结论是“中间一段即记叙此游,篇幅不能算少(与后面议论大体相等)”。但马上笔锋一转,说“记叙游观所见却绝少”,余余云者,这里不想再引述,只想说的是,以计算文字的多少来评文,以某某教条(比如“记游精彩”以满足猎奇?)来衡文,于文到底是隔了一层了。还是清代林云铭说得好:“凡记游,必叙山川之胜与夫闻见之奇,且得尽其所游之乐,此常调也。此但点出山洞名,随以不尽游为慨。若遇此便止,有何意味?精彩处全在古人观物有得上,发出一段大议论,即把上文所以不得尽游重叙一番,惟尽吾志以赴之,若果不能至,则与力可至而不至者异矣。譬之学者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即是有得处。末以山名误字推及古书,作无穷之感,俱在学问上立论,寓意最深。”(《古文析义》卷十五)
其实这位作者心里也是明白得很──“记游的主要文字根本不在叙深入洞景,乃是在记此游浅入即出之败兴”。但她却在败露之际,又生一笔,似乎为我们揭示出王氏这位贤能的别样的用心,作另一种狡辩:“荆公可是坚毅非常之人,一生耽于‘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无论仕途出处之择、敛财治民之术、《诗》《书》《周礼》之训释、文字音义的说法、诗文篇章之命意,乃至懒洗脸、不更衣、须生虱等习性癖好,时时处处都精心自构了一副‘奇伟高古’的形象。中国有过伟大的古文明,容易崇古贱今。而荆公执政时教育神宗帝:‘陛下当法尧舜,何以(唐)太宗哉?’连唐太宗都不值一学,要学就学尧舜,真是古得没法更古了;且此事‘至易而不难!’其志大得没法更大了,连孔圣人也不敢道此。志高趣远之至,崇古的读书人于是拜倒脚下矣。荆公一生以奇论辨博独反流俗,而俗人都好奇,愈奇愈迷,且名动天下的大名人越是鄙斥流俗,俗人就越想以狂热的膜拜表明自己已非俗不可耐之流。从心理看,神宗皇帝也不出古文化熏陶与好闻奇辩的俗流,所以荆公一怒,神宗就心怯。人臣享此威风,何愁文章不享盛名!率尔而为、了无新意的小文,评论家亦惊为‘虽浅犹深’矣。反复强调‘深人无浅语’,正透露出一消息:此文之传世并非因文的质量,乃以其人的显赫声名。荆公生前身后一直以志高、才大、思深、学博出大名,这篇小游记即已突出地强调‘深’‘难’‘奇’,古今评论者也多少看出‘文如其人’这一点。只是其人究竟如何?现如今已很少去翻读史料,哪怕是《宋史》本传。教者学者只记住几顶‘政治改革家、文学家’的空头衔,是不足以知人论文的。”这种曲意勾连的用笔,我以为颇有艰深刻薄之嫌疑了。今仅就其中的“神宗皇帝也不出古文化熏陶与好闻奇辩的俗流,所以荆公一怒,神宗就心怯。人臣享此威风,何愁文章不享盛名!”来破之。苏轼上《议学校贡举状》论贡举之法不当改,神宗即日召见。苏辙《墓志铭》里说:“公议上,上悟曰:‘吾固疑此,得苏轼议,释然矣。’即日召见,问:‘何以助朕?’公辞避久之,乃曰:‘臣窃意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陛下安静以待物之来,然后应之。’上悚然听受,曰:‘卿三言,朕当详思之。’介甫之党皆不悦。”又,熙宁七年,神宗罢王安石相,等等,可知这位作者此说真是文人一气了。“此文之传世并非因文的质量,乃以其人的显赫声名”,又说“现如今已很少去翻读史料,哪怕是《宋史》本传”,此处我想说的是,照例说“显赫声名”多为威权所至或一时蒙蔽,如在有宋当日,还可理解;但宋后文人学士,甚至对王氏的做法“持有异议者”却还拥戴此文,即使有严重偏向的《宋史》也不能没其为文,真不知这位作者所持的道理在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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