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教育出版社课程教材研究所
从19世纪到20世纪初期,莎评家集中力量研究哈姆莱特这一角色,特别是他迟迟不行动起来为他父亲报仇的原因。他们的某些看法很有见地,至今仍然站得住脚。但是他们只注意研究一个孤立的角色,而没有将他在戏中所处的地位和他周围的人和事考虑在内,他们尤其忽视了当时的社会条件。孤立地研究哈姆莱特的内在世界,自然会钻到牛角尖里去。近年来的西方评论家看到了这一点,开始将视线集中于研究戏的结构,它所使用的形象及其涵义,等等。研究的范围广阔得多了,因而对于哈姆莱特和其他人物的分析也更深入了一步。如果能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加以解释,我们必然能够更好地理解这一伟大著作。在这方面,我国的学者们写了不少的文章。
在我们总评此剧以前,让我们先看看这部戏的结构。……(此处省略了本文作者颇为详细的剧情介绍。)这部戏的结构大致如此。应当说它不算紧凑,有些戏可有可无,例如哈姆莱特对演员的谈话。莎士比亚加进这些谈话,不外是想要谈谈他对表演的看法,同时讽刺一下在当时很叫座的孩子剧团。这些孩子抢了成年演员的生意,莎士比亚本人和他所属的剧团都受到影响。但是谈话本身十分精彩,人们宁愿保留它而使结构松散、戏文过长,也不愿为了戏写得短些、结构谨严些而将它去掉。其他我们认为多余的地方也是如此。(可能由于我们理解不够,认为某些段落是多余的,其实不然。)
当我们理解了这部戏的结构以后,我们自然要问:这部戏讲的是什么问题?哈姆莱特这个人的特性是什么?他为什么延误了时机?有人说:“哈姆莱特的悲剧是无法解释的。对于它的解释之多使人感到,没有一种解释能够成为定论,而历来扮演哈姆莱特的演员对于这一角色的性格、处境的看法也和评论家一样地莫衷一是。”这话也对也不对。《哈姆莱特》的内容的确十分丰富,提出很多发人深思的问题。我们从不同的角度来研究它,自然会得出各式各样的结论,有些结论甚至互相矛盾。不过这部戏和任何一部戏一样,总有一个最主要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大家的意见应当是一致的,至少大同小异。
19世纪的批评家如德国的歌德,施莱格,赫德,英国的柯勒律治等人着重研究的是哈姆莱特贻误战机的原因。柯勒律治认为哈姆莱特想得太多,因而难以行动。他在《关于莎士比亚和其他戏剧家的讲演和注释》一书里说:“莎士比亚将这一角色放在必须当机立断、马上行动的环境里。哈姆莱特勇敢,对于死无所谓;但是他由于敏感而动摇,因为多思而拖延,在努力下决心的过程中失掉了行动的能力。”他的感官与思考器官之间失掉了平衡,想得太多了,从而失掉了采取行动的力量。
柯勒律治的看法与德国浪漫派作家的看法相同。有人说是德国人教会柯勒律治评论莎士比亚的。例如歌德在《威廉·麦斯特》这本小说里通过主人公之口评论哈姆莱特道:“一件重大任务被加在一个不能执行它的人的身上了。一种美丽的、纯洁的、高尚的品质,但是缺乏构成英雄的胆识。他辗转反侧,在苦思冥想中失掉了行动。”施莱格在他的《论艺术和戏剧文学》一书中也说:“《哈姆莱特》是一出思想的悲剧,它基因于对于人类命运的无休无止的沉思,目的为在听众中产生同样的思考。详尽地考虑一件行动的一切后果使人瘫痪不能行动。”大概从柯勒律治到布莱德雷(A·C·Bradley),19世纪至20世纪初的关于《哈姆莱特》的评论的主流都在不同程度上接受上述的一些观点。
这些评论家在某种程度上神化了莎士比亚,在另一方面他们只注意研究哈姆莱特这个人物,对于其他方面注意得不够。T·S·艾略特是带头反对这种评论的作家之一。他在《哈姆莱特》一文中说:“这部戏远非莎士比亚的杰作,而是他的一个艺术上的失败。”又说:“可能更多的人认为《哈姆莱特》是艺术作品,只是因为他们发现它有趣;很少人因为它是艺术作品而认为它有趣。它是文学中的蒙娜丽莎。”艾略特的主要论点是,哈姆莱特的思想感情与引起它们的客观事物不相称,感情超过了客观事物。这也就是说,客观事物不足以引起这样强烈的、或这类的感情。查尔顿(H·B·Charlton)的看法与艾略特有相似之处,但他不认为《哈姆莱特》是艺术的失败。他指出哈姆莱特有一种将问题抽象化的能力,他在头脑中创造了一个根据他的想象而成的世界,而将它当做真实的世界。这种抽象化的倾向,以及其他种种,乃是他拖延不采取行动的主要原因。
这些看法都是很成问题的,但它们可以帮助我们正确地评价莎士比亚的这部戏。19世纪的评论家正确地指出,哈姆莱特有思考问题的特点,还指出他的行动缓慢与他爱思考有关。这是正确的,但是我们不能说思考本身招致行动的缓慢。艾略特与查尔顿的看法中有一点是可取的,即哈姆莱特有抽象思维的倾向。他并不像艾略特所说的,他的思考缺乏与之相适应的“客观对应物”。他看得比较深,从个人的经历和周遭的一切中看到了许多严重的社会、道德、伦理的问题。他也不像查尔顿所说的,在头脑中创造了一个想象的世界,将它当做真实的世界。他的超人的抽象思维能力,加上他对世界上、特别是丹麦宫廷中的人和事的观察,使他得出了对于丹麦的宫廷甚至整个社会的可怕的结论。他发现他所面临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弑君篡位的问题,可以一刀将他叔父杀死了事。问题太复杂,太可怕了,他感到他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
哈姆莱特就学于威登堡大学。这是一个人文主义的中心,因此他具有某些人文主义的思想。确实,在他遭遇变故以前,他的头脑中存有一个属于人文主义的理想。他父亲逝世,母亲改嫁(这时他还不知道他父亲是被他叔父害死的),使他大为震动。最伤害他的心灵的是他母亲的改嫁;“一抷之土未干”,她就和他的叔父结了婚。他听霍拉旭说他是前来参加老王葬礼时,说道:“请你不要讥笑我,老同学,我想你是来参加我母亲的婚礼的。”霍拉旭说:“确实,婚礼是紧接着葬礼的。”哈姆莱特回答道:“节约嘛,节约,霍拉旭,葬礼时烤的肉可以用做婚礼的冷盘。”他母亲的迅速改嫁伤透了他的心,所以他在第一段独白里说:“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这时他已经看到宫廷中的许多与他那人文主义的理想背道而驰的东西,因而他在同一段独白里说道:
多么可厌,陈腐,平庸,无益,
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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