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燕立
薛宝钗之哭──描画心灵的得力之笔。薛宝钗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封建少女的典型,她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的本分就是“纺绩针黹”,她一心劝宝玉走仕宦之路,气得宝玉骂她入了“国贼禄鬼”之流。对于宝钗的思想本质,作品中有许多著名的描写,如劝宝玉,警黛玉,训湘云等等,早就被前辈红学家们精辟地论述过。但是人们还很少注意到薛宝钗的哭在这一人物塑造中的重要作用。
薛宝钗是作为林黛玉的对立形象出现的,林黛玉处处与封建道德规范格格不入,薛宝钗却处处以封建道德来绳准自己的言行这就使她的形象与林黛玉的形象产生了迥然不同的本质特征,即“无情”。为了深刻地揭示人物的这一性格特点,作者在写“哭”的构思上做了苦心的安排。薛宝钗几乎是从来不哭的。对自己,她处处自觉恪守封建礼法,努力做到大家闺秀的喜怒不形于色。绝不会象林黛玉那样悲则哭,气则恼。对外人,薛宝钗“事不干己不开口”,自然不会象贾宝玉那样为“遍被华林”的痛苦常洒一掬同情之泪。因此金钏跳井,她神态自若;晴雯被逐,她无动于衷;尤三姐自刎、柳湘莲出家时,连薛蟠都洒了几滴泪,她却“并不在意”。在前八十回中,正面写到的宝钗之哭只有一次。事情发生在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之后,宝钗追问其兄薛蟠事情是否与他有关,薛蟠气言道:“好妹妹,你用不着和我闹,我早就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有玉才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护着他。”话未说完,把个宝钗“气怔了”,当日回房,“整整哭了一夜”。不仅哭,而且哭了一夜,这在最爱哭的林黛玉也是不多的事。这个面对贾府发生的一系列惊心动魄事件能不动声色的女子,到底为什么痛哭流涕?这实在是耐人寻味。
从表面上看,事情有些费解。薛蟠之语,本来不错,宝钗的确对宝玉有爱慕之心,似乎用不着去哭;如果说宝钗在装腔作势,又何苦装一夜?很显然,作者在这里用“哭”这个独特的心理表现形式,表达了薛宝钗难以言传的复杂情绪──“满心委屈气忿”。委屈者,宝钗一向诚心信奉封建道德,一心一意地认为女子读书终归不是“本等”。凡是讲男女恋爱故事的都是邪书,女子看了“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并苦口婆心奉劝、批评林黛玉。所谓“移了性情”,无非是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封建道德的金科玉律。这种叛逆之事宝钗是根本不会做的。薛蟠之语,几乎把她说成是那种暗怀男女之情的“不可救”者,岂不是极大的污辱?气愤者,薛蟠之语倘若不胫而走,她的“品格端方”、“稳重和平”都将成为无稽之谈。从封建正统观念出发,她认为薛蟠的话实在不堪听,更不能忍受把这种话加在自己身上。难怪薛姨妈听到后也气得“浑身乱战”。薛宝钗心灵上受封建礼教毒害之深,在这个不动情之人的哭泣中,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但问题并非到此为止,薛宝钗的最大悲剧,就在于封建社会把这个本来聪明、博学,“从小儿也是个淘气的”姑娘,扭曲成为一个“国贼禄鬼”之流的封建女子。她并非真正生来无情,而是从小就用“冷香丸”克制着内心的热情。薛蟠的话一下子透露了这种信息,说明她也是个年轻女子,她也有感情的追求和爱情的需要。虽然她不喜欢宝玉的不读书,但对贾府中第一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却不无爱慕之心。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某些行为,已经超越了她心中的防线,流露出内心的一些想法,因此薛蟠之语不啻雷轰电掣一般,把她吓怔了。她的确怕自己因此坏了名誉,更怕自己真的“移了性情”。同时,她也深感到自己对宝玉的爱慕之心,与封建道德准则有多么大的冲突。这种冲突同样构成了悲剧的冲突。与黛玉不同的是黛玉面临的压力、障碍,多数是来自外部;而薛宝钗自己首先就对自己的个性拼命扭曲压抑着。正因为如此,她才变得无情。在这个意义上说,宝钗的悲剧与黛玉的悲剧同样令人深思。曹雪芹利用宝钗的这一“哭”,写出了这个形象更深一层的含义。这里不妨借用果戈理的一段话:“如果作者不去洞察他的心,如果他不去搅起那瞒着人眼,遮盖起来的,活在他的灵魂最底下的一切,如果他不去揭破那谁也不肯对人说明的,他的秘密的心思……他的姿态和形象,也就当然不会那么活泼地在我们面前出现!因此也没有什么感动,事后还在震撼我们的灵魂。”
王熙凤之哭──刻画个性的精彩之笔。王熙凤是《红楼梦》众多女子当中个性最为鲜明的一个,而写凤姐之哭,则是这个人物性格描写中非常突出的一例。恩格斯在《致斐·拉萨尔的信》中说:“我觉得人物的性格,不仅表现在他做什么,而且表现早他怎么做。”且看第六十八回,“酸凤姐大闹宁国府”中的情景:凤姐来到宁府,尤氏正迎出来,“凤姐照脸一口吐沫啐到:‘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管往贾家送……’一面说,一面大哭。”一面又骂贾蓉,一面“哭着扬手就打”。“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竟大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寻死撞头,把个尤氏搓成一个面团,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凤姐“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相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说着啐了几口,众姬妾丫环媳妇已是乌压压跪了一地”,赔笑求情。递上的茶“凤姐也摔了”,直到她认为“再难向前施展了”,才停止了哭闹,忽又“转过了一副形容言谈,与尤氏反赔礼”。这就是凤姐的哭相,手脚并上,呼天抢地,如同一阵急风暴雨,呼啦啦把个宁府上下主仆吓得都趴在地上。《红楼梦》中几百人物,再没有一个会这般不讲道理,这般毫无忌惮。正如脂砚斋所言:“移之第二人万万不可,亦不成文字矣。”对凤姐其人,作者借兴儿之口有过全面的评价:“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凤姐这场哭闹,正是兴儿这段评语的绝妙写照。凤姐赚尤二姐入贾府,调唆张华告下了贾琏,暗中早就筹画好了一场报复,表面却装做是蒙在鼓里,大闹宁国府。但她哭得越凶,越装做蒙冤受屈的样子,就越反衬出她背后操刀的阴险毒辣的性格。
这段文字在用笔上与其他人的哭全不相同,它运用了大量个性化语言和动作细节,还把周围人的人物神态一并写来。行文如紧锣密鼓,造成一种雷电交加的气氛,使凤姐的形象更加突出地跃然纸上。这与写黛玉之哭凄凉哀婉,写元春之哭清空肃刹的艺术效果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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