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晴川
贾宝玉的行为就是受自我本能力的驱动,而不受世俗礼教的规范。他“爱惜东西,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蹋起来,那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他创作诗文时也能保持一种内心的自由,如写《芙蓉诔》时,“随意所之,信笔而去,喜则以文为戏,悲则以言去痛,辞达意尽为止。”对于强加在他身上的种种束缚,他深为不满。他曾激愤地对柳湘连说:“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统治者分别采用了劝、骂和打等手段,试图改变他的天性,使他“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但都以失败告终。
宝玉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他有一颗赤子之心。他喜欢大观园中的女孩儿,就反映了他崇拜童真的意识。他认为“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了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了光彩宝色,是颗死珠子;再老子,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这是因为女孩子长在深闺,几乎与外界世界隔绝,“道理闻见”不得而入,所以易于葆持童心,而一出嫁,从此“染了男人的气味”,童心也就开始丧失。
宝钗由于入了“国贼禄鬼”之流,童心也逐渐失去,而变得和贾雨村、王熙凤一样具有了“机械心”。所以“发而为言辞,则言语不由衷,见而为文辞,而文辞不能达。”⒁她的种种言行都是经过了充分的理性化思考后做出的;她的种种情态也是为迎合封建礼教规范而人为做出的。她做生日时,贾母问她爱听何戏,爱吃何物?她深知贾母年老之人爱看热闹戏,爱吃甜烂之物,便总依贾母平日所好者说了,使贾母非常喜悦。元春送来自制的灯谜,宝钗近前一看,觉得“并无新奇”,为了讨好元春,却“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就猜着了。”送礼物时,即使人人讨厌的赵婕娘也少不了一份,使赵姨娘感动不已,说“怨不得别人都说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他哥哥带了多少东西来,他挨门儿送到,并不露出谁薄谁厚。连我们这样没时运的,他都送来了;若是林丫头,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她为人处事的准则是:“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虽然是个玩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人,然后方大家有趣”。她对自己的个人嗜好也是加以压抑的,她小时候也喜欢读“杂书”,“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从此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她生活简朴,不事雕饰,清心寡欲,闺房内的陈设“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空瓶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作者用一个“时”字高度概括了宝钗的性格特征。这种“人格的美”是“做人的美”,即为了获得别人的好评价去“做”出好的言行举止。而封建社会推崇的正是这种虚假的自我,这种扭曲的人格美。而具有天然美的宝玉却因为“不合外人的式”,以致“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自然人格还有一个特征就是淡化或缺乏社会参予意识。宝玉挨了打,宝钗去看望他,宝玉大受感动,自思道:“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遭殃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湖涂鬼祟矣。”由此可见人生事业在宝玉的心中是何等地位,况且我们终其卷仍不知宝玉所谓“人生事业”到底是什么。在贾氏子孙中,唯一可以造就以挽救贾府颓败命运的人材只有宝玉,所以宁、荣二公之灵早就嘱托警幻仙姑,劝宝玉“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但宝玉辜负了祖先的期望,他不愿读书中举,为官作宰,没有理想,没有追求。他认为中举做官,会失却心灵的纯洁和美,与人性格格不入。他认为治家也是“俗”事,贾府的潜在危机,连黛玉都看出来了,认为“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却毫不在乎地说:“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探春曾感慨万端地说:“我们这样人家人多,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更利害。”宝玉却说道:“谁都象三妹妹好多心,事事我常劝你,总别听那些俗语,想那俗事,只管安富尊荣才是。”尤氏接着道:“谁都象你,真是一心无挂碍,只知道和姊妹们玩笑,饿了吃,困了睡,再过几年,不过还是这样,一点后事也不虑。”宝玉笑着回答道:“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又说:“人事莫定,知道谁死谁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遂心一辈子了。”可见他一心无挂碍,过一天算一天,所以人称“富贵闲人”。
宝钗则不断进取,有浓厚的功名富贵思想。她来京本是去皇宫竞争妃嫔的,元妃说皇宫是“见不得人的地方”,宝钗却对她羡慕不已。她有一颗想依附封建势力而飞上高枝的野心,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她认为男人就应该“读书明理,辅国治民”,所以她总是劝宝玉攀登仕途,虽屡遭抢白嘲讽,仍喋喋不休。在曹雪芹后四十回的构想中,她与宝玉结婚后,仍“借词含讽谏”,直接导致了宝玉的“悬崖撒手”。
清人涂瀛比较说:“宝钗善柔;黛玉善刚。宝钗用屈;黛玉用直。宝钗徇情;黛玉任性。宝钗做面子;黛玉绝尘埃。宝钗收拾人心;黛玉信天命,不知其他。”⒂非常准确地概括了宝钗和黛玉的性格,若把黛玉换成宝玉也是一样。在封建社会中,宝钗的性格比黛玉更受到大众的欢迎。“略可望成”的宝玉是贾府的希望之光,统治者当然希望给他找一个“贤内助”,选择的结果自然是舍黛取钗。“金玉良缘”是世俗社会人格相结合的象征,后来因为宝玉未能“改悟前情”,向社会人格方向发展,这样,自然人格与社会人格之间产生了尖锐的冲突,终于造成了金玉良缘的婚姻悲剧。而“木石前缘”是自然人格相结合的象征,但又为世俗社会所不容,也同样造成了爱情悲剧。
自然人格得不到世俗社会的认同,为统治者所不容,但也同样得不到下层平民的理解。如兴儿就说宝玉“成天疯疯癫癫的,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傅秋芳家两个婆子见到宝玉后,在回家的路上议论宝玉。这个道:“怪不得有人说他家宝玉是外像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果然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家疼不疼,这可不是个呆子?”那个道:“我前一回来,听见他家里许多人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甚至连与作者过从甚密的脂砚斋,在批点《红楼梦》时也困惑不解。他称宝玉为“今古未见之人”,“说不得贤,说不得愚,说不得不贤,说不得恶,说不得正大光明,说不得混帐恶赖,说不得聪明才俊,说不得庸俗,说不得好色好淫,说不得情痴情种……”,“实亦不能评出二人(指宝玉、黛玉)终是何等人物。”对此,小说中的贾雨村试图对这种人物性格的形成从禀气的角度作出解析,他认为大仁者应运而生,禀赋了天地之正气;大恶者应劫而生,禀赋了天地之邪气。而当正、邪两气相遇时,“正不安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而后始尽。”宝玉这种类型的人就是正气和邪气相互激荡的产物。马克思曾指出:“‘特殊人格’的本质不是人的胡子、血液、抽象的肉体的本性,而是人的社会特质。”⒃贾雨村对人格形成的解析离开了现实社会,所以只会越解析越使人糊涂,堕入了神秘主义的泥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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