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敬
“美”虽然有相对的独立性,但它毕竟大体上是依赖于“善”而存在的,不言而喻,王熙凤的这些好事,同样是可以和“美”联系起来的。何况王熙凤干坏事或动恶心思,精神上也是没有波澜,绝对陶醉在那种自我满足和自我欣赏的状态中,有时候她的内心两极情感矛盾往往发生冲突,导致了她的自责、自疚和自我克制。例如: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写这一日王熙凤过生日,席间她“自觉酒沉了”,回家去正好撞见贾琏和家人媳妇鲍二家的在那里瞎混,且有算计她的言语,她如何忍得,一时间闹将起来,就把平儿打了几下,这是“城内失火,殃及鱼池”,打得平儿有冤无处诉,只气得干哭“这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姐妹,独自一人,侍奉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恶毒,也就薄命得很了!”这事完全是王熙凤吃多了酒,不念素日之情,浮躁起来,听诬陷不实的旁人之语,无故迁怒于平儿。事后她“又是惭愧,又是心酸”,再三抚恤平儿道:“你别坦怨,打了哪里?我瞧瞧。”对打平儿的行为表示了歉意。
第五十回,王熙凤和平儿讨论家政,说“若按私心藏奸上论,我也太毒了,也该抽回退步,回头看看,再要穷追苦克,人恨极了,他们笑里藏刀,咱们两个才四个眼睛两个心,一时不防,倒弄坏了。”这里王熙凤分折自己的处境极为险恶,对手们“笑里藏刀”,防不胜防,这话并非向壁虚构,倒是实实在在的,用探春小姐的话说,贾府是一家子亲骨肉,“一个个多象乌眼鸡似的?眼不得你吃我,我吃了你!”而王熙凤检点平生,能认识到自己“私心藏奸”,“也太行毒了”,“也该抽回退步,”这种情感活动,还是比较可取的。
第六十回,因玫瑰露、茯苓霜之事,王熙凤本来起了杀性,主张拿太太房里的丫头和厨房柳家的开刀。平儿劝道:“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施恩呢。依我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心,终究是要回那边屋里去的,没得结些小人的仇恨,使人含恨抱怨。”一席话说得王熙凤倒笑了,道:“随你们罢?没的怄气。”平儿的劝,固然洞中了王熙凤的要害,所以非常有说服力。但王熙凤听了平儿的劝,终于放弃了那个杀气腾腾的恶念头,内心毕竟是斗争过来的。
上面所例,凤姐对打了平儿所表示歉意,对自己平日言行的回顾,对恶念头的不一意孤行,这些都是紧紧围绕着她的“自私”这个性格核心来展开的,远远谈不上是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样的大彻大悟。但应该看到,在王熙凤的情感活动中,对自己过错的反省,对作恶欲念的自我克制,都是一种性格美。
不用说王熙凤性格的组合模式,是真实地表现了她的灵魂的深邃。因之这个性格就有无限的意蕴,充分提出了读者可以进行多种审美观和审美评价的必要条件,如所公认曹雪芹喜欢美、厌恶丑,如果王熙凤性格里没有那么一些美调动了她极大的积极性,她又何至于为她呕心沥血写出许多文章来呢?必须注意到,在崇女非男,偏重于刻划女性形象的《红楼梦》里,王熙凤是作家笔墨最多的一人。正因为王熙凤性格有着不可抹煞的美的因素,显示了青春和生命的价值,为曹雪芹所肯定,而在当时世人眼中,却得不到正确的看待,所以作家才对她更加不能忘情啊!
二、王熙凤人物性格的主要社会认识意义
从行政管理角度看,王熙凤是荣国府炙手可热的管家婆;从伦理学角度看,王熙凤是不贤良的女人;从法律角度看,王熙凤还是一个杀人犯──这样一个王熙凤,曹雪芹为什么还显然同情她?读者又怎能如作家之所愿对她同情起来呢?可见这里有个视角问题。毫无疑问,《红楼梦》里有政治,但如果把《红楼梦》看作政治小说,则王熙凤在她的舞台上,都干了些什么事?她的那许多表现都是极为不堪的,纵有些“小才微善”,何足道哉,她理应是人们予以严厉谴责的对象,同样毫无疑问,《红楼梦》里更有爱情,但如果把《红楼梦》看作爱情小说,则王熙凤的那一股醋劲,自然可以被理解为是她对专一的婚姻关系的本能捍卫,但可惜她自己在这方面也欠忠实,能换取的同情是不多的。那么站在什么样的角度来看待王熙凤,才更符合作者的著书宗旨呢?
由于《红楼梦》博大精深,千门万户,很容易使人“如入宝山空手回”,而一时莫能解其“味”,所以曹雪芹苦口婆心,对于他的著书宗旨,倒是一而再,再而三,不厌其烦地用极度其明确的语言对我们作了指示的。他说《红楼梦》是“使闺阁昭传”的,是为“怀金掉玉”的,书中众女子,登台合演了一场“千红哭”、“万艳同悲”的社会大悲剧,“看官”须从红颜“薄命”的角度来加以观察,既然这样,在这样的角度中看来,王熙凤当然是“薄命女”了。不仅如此,甚至连夏金桂也应是“薄命女”,只不过夏金桂的性格模式,好比没有基础,承负不了相当的建筑物一样,她的心灵缺乏光亮的东西,相形之下,连她的容貌的美、体态的美,也都只能使人感到恶心,当然不足以充当读者起码的同情,似难摄入这个视角而已。
居“金陵十二钗”正册之列的王熙凤,是属《红楼梦》里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她和林黛玉、薛玉钗等一样,皆属“薄命女郎”,这“薄命女郎”四个字的先入之见是必不可省的。有了这个先入之见,我们就会看到,王熙凤不只是荣国府的管家婆,而是封建族权和夫权压迫下的儿媳妇和妻子,她不贤良,但也有苦衷,她犯有杀人的罪行,但同时又是封建社会人肉筵席上的任人宰割的牺牲品。
尽管王熙凤是荣国府的管家婆,她不仅管理荣国府,也插足宁国府,她的手还伸到社会上,伸到长安节度史衙门,伸到封建国家的最高司法机关都察院,伸到宫廷,伸到寺院,一时好不得意!并且她很得贾府太上家长贾母和实力派王夫人的欢心,又有“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娘家做靠山。但所有这一切,都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她在这个封建大家庭中的儿媳妇和妻子的地位。正如平儿所云,她“终究是回那边屋里去的”。回到那边屋里,当然是做儿媳妇和妻子,对于她来说,她的管家婆的地位是牢靠不了的,而作为年轻女子,她的儿媳妇和妻子身份却是雷打不动的。她的悲剧之根源,不消说就在这里。根据前八十回的具体交代,王熙凤的主要克星就是她的正经婆婆邢夫人和她浪荡丈夫贾琏。邢夫人秉性刻薄,贾琏对她无爱情可言,即使王熙凤还在管家婆的宝座上的时候,邢夫人就多次使“左性子”,将她的军,给她过不去;而贾琏则东姘西宿,在背后咒她,为了尤二姐之死,早就对她欲得而甘心了。这两个克星,象征着族权和夫权,居高临下,以石击卯,王熙凤凭着她的万人不及的聪明敏锐和猴一样的精灵,顽强地与之周旋,有时候居然占些上风,但不难设想,一旦努力败竭,则有好戏够她瞧的。以王熙凤之才能,结果败得那样惨,就因为她是儿媳妇和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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