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生
“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文学作品是以情感人、以理服人的。没有情理,就不可能成为好作品。而掌握好作品中人物的“情理分寸”,则是作品真切动人、令人信服的关键所在。所谓掌握“情理分寸”,是指在人物刻划时,要合情入理,恰如其分,从社会生活实际出发,依照人物性格的内在逻辑,在主客观的统一中,准确适度地抒发真情实感,生动形象地表现其本质特征与变化规律。我国古典名著《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就十分注意掌握作品人物刻划的“情理分寸”。在书中,对笔下人物情感的表露、人物关系的揭示、人物在突发事件中的反应以及人物命运的死亡结局等等,都准确掌握其“情理分寸”,做到合情入理,恰如其分,使之体现出炉火纯青的适度美与和谐美,产生出真切可信、追魂摄魄的艺术效应。
在《红楼梦》中,人物刻划“情理分寸”的准确掌握,主要表现于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在表露人物丰富复杂的感情时,十分注意掌握其“情理分寸”。人物情感描写,最能反映人物的个性特征。但人物的“心情魔态几千般”,又是最难纤毫毕肖、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的。只有掌握好人物刻划的“情理分寸”,既把握好人物情感的丰富性,又体现出环境条件的规定性,合乎此时此地此人的思想性格逻辑,才能恰到好处地表现人物的感情,使作品具有强烈的分寸感,深刻的逻辑性,发人深省的感染力。就如书中第18回元妃省亲一节,写元妃到家与亲人团聚时,只是“垂泪”,“满心皆有许多话,俱说不出,只是呜咽对泣而已”。“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这时不说不笑,反倒哭个不了,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能一见!’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在这里,有多少难言之隐痛尽在无声的哽咽中,有多少弦外之音俱在这含蓄的话语中,给人一种感到“高处不胜寒”的“神余言外”的艺术效果。正如脂砚斋所评点的:“说完不可,不先说不可,说之不痛不可,最难说者,是此时贾妃口中之语。只如此一说,方千贴万妥,一字不可更改,一字不可增减,入情入神之至。”这正是作者在人物感情表露时对“情理分寸”的成功把握:言之太“过”太露,在当时势必引来杀身之祸,灭顶之灾;说得言不及义,又难以表达人物真情实感与锋芒所向。贾妃在这里的所为所言与情感表露,分寸适当,恰到好处,这是掌握人物感情“情理分寸”火候的传神之笔。又如,在第33回,围绕宝玉被贾政毒打事件中贾府中各人情感表露的描写,作者也是十分准确地掌握其“情理分寸”的。身为母亲的王夫人,闻讯赶来时,“抱住板子”,苦苦哀求贾政放手。接着又“抱住宝玉,放声大哭起来”。可以说,作为与王夫人荣辱与共的“命根子”的被打,打在宝玉身上,痛在王夫人的心上。对于宝玉,她是舍身拚死地扑着“抱住”来保护的。而慑于夫权,对贾政却只能以“抱住板子”、动之夫妻之情苦苦相劝。在这封建大家庭中,既为人母又为人妻的双重身份与个性特征,在其哭情中披露无遗。而身为贾府“老祖宗”的贾母,尽管对至爱孙子的被打,也极其痛心,然而“一家之尊”的身份,使她一到场就显示出居高临下、位高威显的架势:又是厉声训斥,又是“啐了一口”,把贾政训斥一通后,才“又是心痛,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了。”贾母的情感表露,也与其在贾府至高无上的身份地位以及赫赫尊严、安富尊荣的个性特征相契合的,可谓合情入理、恰到好处。宝玉被打后,他的两位情侣姐妹宝钗、黛玉也都赶来看望。先是宝钗手里托着一个“冷香丸”走进来,看到宝玉,便点头劝他,“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不觉眼圈微红,双腮带赤,低头不语了”。一副“软怯娇羞、轻怜痛惜之情”,既表现了她对宝玉的倾心钟情,又保持着“大家闺秀”、“知书识礼”的身份与风度,其适度自制的感情跃然纸上。而情深意挚的黛玉来看他时,“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满面泪光”,“此时黛玉虽不是嚎淘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利害”,真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她不象宝钗那样,还能保持冷静清醒的态度,而只是“心中提起万句词,要说时却不能说得半句。半天,方抽抽噎噎的道:‘你可都改了罢!’”。此状此情此语,多么恰到好处地剖露了她与宝玉心犀相通、肝胆相照、患难相依的微妙细致的怜惜衷情。可以说,围绕宝玉被打,这众多人物的情感表露,既体现出丰富性,又体现出各人的鲜明个性。每个人由于受其身份、地位、个性特点与环境条件的制约,其情感的表露,各呈异彩,又适度准确,这是成功掌握人物刻划“情理分寸”的一个典型范例。
二是在揭示微妙复杂的人物关系时,作者也能恰到好处地掌握其“情理分寸”。纷繁复杂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极其微妙多变的。不同的人物关系,在待人处事时,就有不同的表现。这其中,掌握好“情理分寸”,也是成功地揭示人物之间特殊关系的关键所在。就如书中第 6回,对凤姐与其“侄儿”贾蓉之间暖昧关系的描写,作者就娴熟地掌握其“情理分寸”的。你看,凤姐一听说小厮报道:“东府里小大爷进来了”,就急忙打断求见的刘姥姥的话,急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好一个“你”字 )。贾蓉进屋后,笑嘻嘻地如进家门,大大咧咧地与“婶娘”调情骂俏,两人眉开眼笑,情切意绵,毫无顾忌。这样眉来眼去、一颦一笑的表情神态描绘与渲染,恰切又含蓄地暗示了两人之间不可告人的“私情”之深,给人多少会心的玩味。到贾蓉办完应办的事走出后,凤姐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急忙把他叫了进来。但进来后,又“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脸一红,笑道:“罢了,你先去罢。晚饭后,你再来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这些充满“弦外之音”、富有特征性与形象性的细节描写,对两人超越婶侄名份特殊的暖昧关系,既写形,又传神,可谓“神情宛肖”。虽然写得扑朔迷离,事溢言外,却很有厚度,很有分寸,达到增之变味、减之逊色的地步。无独有偶,在第87回中,写六根未净的“槛外人”、怪异奇特的幽尼妙玉和惜春下棋时,宝玉进来了,“一面与妙玉施礼,一面又笑问道:‘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妙玉听了,忽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低了头,自看那棋”。宝玉自觉造次,连忙陪笑道歉。“宝玉尚未说完,只见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的红晕起来”。接着,还“痴痴地问着宝玉道:‘你从何处来?’”。这段对年轻古怪的女尼妙玉与宝玉的神态和对话描写,用笔十分含蓄朦胧。但透过妙玉的“脸一红”、“低了头”、“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痴痴地问”这一系列忸怩羞怯的神态细节描写,却把这个心寄红尘的女尼对宝玉的脉脉钟情的内心隐秘表现得微妙微肖,活灵活现,合情入理,恰如其分,既不“过”,又不“不及”。从而把他们两人之间心犀相通有着微妙的感情联系剖现出来,大大增强了细节的情态内蕴与艺术光彩,这也是准确适度地掌握人物“情理分寸”,表现人物之间特殊关系的一处“追魂摄魄”之笔。
中考 高考名著
常用成语
新学网 Copyright (C) 2007-2018 版权所有 All Rights Reserved. 豫ICP备0900622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