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良
四、气大了,吹倒了姓林的;气暖了,吹化了姓薛的
贾府内的姑娘们介绍完毕,接下来自然也就是林黛玉和薛宝钗了。于是兴儿又说道:
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还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儿,姓薛,叫什么宝钗,竟是雪堆出来的。每常出门或上车,或一时院子里瞥见一眼,我们鬼使神差,见了他两个,不敢出气儿,是生怕这气大了,吹倒了姓林的;气暖了,吹化了姓薛的。
这段话说得尤其精彩,富于喜剧效果,有如单口相声一般,让我们从中得到一种审美的愉悦。在这里兴儿先说林黛玉、薛宝钗二人“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然后再分别描述二人。他称林黛玉为“多病西施”,形容薛宝钗是“雪堆出来的”。最后再总述,说不敢出气儿,因为生怕“气大了,吹倒了姓林的;气暖了,吹化了姓薛的”。兴儿运用夸张兼比喻的手法,极力形容林黛玉的形容瘦弱、体弱多病和薛宝钗的体态丰满、肤色白皙的特点,并表明了对这样病态的美和富贵的美的不理解和不欣赏,甚至是揶揄和嘲笑,接下尤三姐又问起贾宝玉来,于是兴儿便笑道:
姨娘别问他,说起来姨娘也未必信。他长了这么大,独他没有上过正经学堂。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偏他不喜读书。老太太的宝贝,老爷先还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成天家疯疯癫癫,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外头人人看好清俊模样儿,心里自然是聪明的,谁知他是外清而内浊,见了人,一句话也没有。所有的好处,虽没上过学,倒难为他认得几个字。每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再者也没刚柔,有时见了我们,喜欢时没上没下,在家乱顽一阵;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责备。因此没人怕他,只管随便,都过的去。
这就是兴儿眼中的宝玉。在他看来,宝玉很怪;整日疯疯癫癫,说的话,干的事,人们不懂不知;不习文,不习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同下人在一起没上没下,非常随便。这些也的确是宝玉的一些重要的性格特征。只不过是兴儿所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兴儿就是这样给尤氏母女详细地介绍了贾府中的情况,使尤氏母女对荣国府里的人们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这为后面的情节发展作了必要的铺垫。同时兴儿的话,也从一个小厮的角度,描述了他们眼中的贾府的主子,这对我们深入理解作品的思想内涵,准确地把握人物的性格特征,都是有很大帮助的。前头有冷子兴、接着有刘姥姥,这里又有兴儿,他们各有自己的观察角度,他们各自看到了人物的不同侧面,并且这又如同绘画一样,经过他们三个不断地皴染,因而人物的形象也就渐渐地活现出来。
五、兴儿语言本身的特色
兴儿的语言本身也很有特色。简言之,约有以下几点:
1、是语言风格幽默诙谐,给人以轻松愉悦的美感:
《红楼梦》从整体上说是一部悲剧,而尤二姐的结局十分悲惨,更是一幕婚姻悲剧。但是高明的作家写悲剧并不总是着眼于悲剧,而是常常在悲剧中穿插喜剧描写,造成悲喜相间、悲喜相应的审美效果,从而增强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如果写悲完全是悲,写喜纯粹是喜,这样不仅缺少变化,显得平淡,而且不能牢牢抓住读者的注意力。《红楼梦》则不然,在未写尤二姐的悲剧之前,先写一段喜剧情节,让兴儿详细介绍荣国府主子情况,为后面的悲剧情节作了必要的反衬,造成了悲喜相映、悲喜相生的艺术效果,这一点尤为难能可贵。
2、是通俗浅切,具有生活气息,符合人物的性格,写出了人物的口吻:
兴儿是一个小厮,也不可能有什么文化,所以说出的话来一定是通俗自然的,浅切易懂的。他对贾府主子的情况看得很清楚,他有这方面的生活,所以说出话来不仅本身是真实的,而且也是富于生活气息的。同时,他这番话与他的性格又是完全一致的,因为只有他这样身份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的话还说得情趣盎然,耐人品味。
如同是在背后议论王熙凤,由于身份的不同,作为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对刘姥姥则说:“唉,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了!这凤姑娘年儿虽小,行事儿比是人都大呢。如今出挑得美人似的,少说着只怕有一万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分会说的男人也说不过他呢!回来你见了就知道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儿。”话里充满了对王熙凤的吹捧,虽也流露了一点不满,但是说得非常委婉。而兴儿对尤二姐议论王熙凤,则多有直接贬斥,而这与他的身份和经历等完全吻合。马振方先生就此分析说:“王熙凤就是一个王熙凤,两人说起来却如此不同。周瑞家的王夫人的陪房,与王熙凤有瓜葛,又是一个管家婆,自觉身份体面,而且要‘显弄自己体面’,所以满口谀赞之词,末尾露出一句埋怨,也是轻描淡写,口气委婉。兴儿不然,他是贾琏的跟班小厮,身份低微,年纪又轻,心直口快,无所顾忌,所以句句贬斥,句句中肯,一针见血,痛快淋漓。这就是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
3、是生动活泼,声情并茂,给人以身临目睹之感,兴儿所描述的人物形象能够跃然纸上,活灵活现。
在这番话中,兴儿运用了很多比喻,并且都很传神,让人听后经久不忘。特别是把迎春说成是“二木头”,把探春说成是“玫瑰花”,把王熙凤比成是“醋缸”、“醋瓮”,说林黛玉是“多病西施”,说薛宝钗是“雪堆出来的”,这些比喻都是非常形象、非常贴切的,使所要介绍的人物的主要性格特征一下便凸现出来。关于以醋为喻,傅憎享先生曾作过很深入的分析,我们引来一读:
吃醋作为妒嫉的喻词人们习用,其语源人们也因习用而习焉不察。据《在阁知新录》载:“世以妒妇比狮子,《续文献通考》‘狮子日食醋酪各一瓶,吃醋之说殆本此。’”《薛文龙悔娶河东吼》用的便是这个典。后世之人之取拈酸吃醋之意,而不想及狮吼之妒妇。贾琏自我表白“我不是拈酸吃醋之辈”(第六十五回)。凤姐也说:“我并不是那种吃醋调歪的人”(第六十六回)。还是兴儿评语公道:“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瓮!”这正如由爬灰而延伸的工具“掏灰耙”一样,由吃醋而延伸到醋的容器。醋罐子不简单如《小说词语汇释》解为“吃醋的人”,而是以容醋量之大如罐、如缸、如瓮,喻其醋性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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