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国申
李商隐一曲《锦瑟》以其神秘之美倾倒了多少读者,问时也难倒多少专家和学者。正如金人元好问在《论诗绝句三十首》中所说“一篇《锦瑟》解人难”。
“诗无达诂”也就是说,由于多解而无定解。然而,李商隐写《锦瑟》如同曹雪芹创作《红楼梦》一样,自有其原创的唯一确定的本旨。关于《锦瑟》的本旨,历来众说纷纭,一般认为是“晚年抒写自己坎坷的际遇和哀怨感伤之情,痛惜华年流逝、抱负成空”笔者不揣愚陋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此作一番探秘。
先说“锦瑟”一联。清朱鹤龄《李义山诗集笺注》中说“雅瑟三十气弦,颂瑟二十五弦。饰以宝玉者日宝瑟,绘文如锦者日锦瑟。”(《周礼乐器图》)又“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汉书·郊祀志》)据此,这里的锦瑟有多重含义。第一,锦瑟是“绘文如锦”者,亦喻有“文采”者。第二,“五十弦”的瑟是古时候天神之所用,人世间现时所用的只是二十五(气)弦的瑟。因为五卡弦的锦瑟音色太丰富音域太广阔音韵太悲美而让凡人享受不了,而诗人所咏则为五十弦的古瑟。第三,五十弦的“锦瑟”是作者自喻才高志远德美却难为世用。“无端”也有多重含义:一是怨人──怎么好端端的五十弦锦瑟不用,却用二十五(气)弦的?二是怨己──谁让你是五十弦的锦瑟呀,如果裂成两半,不就可以为世所用了吗?然而诗人还是不肯把自己裂为两半。“一弦一柱思华年”有生以来(以往的年华),始终怀瑜握瑾,紧紧抱住这五十弦的“锦瑟”不放。
从上述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诗人面对瑟,触物生情(抑或看见、想起锦瑟的典故灵感来),引出一个“思”字;思之思之,引出一个“怨”字。──“无端”两字悄悄地透露出了诗人内心的幽怨与坚守。由此可见,五十弦的锦瑟兴中有比,是该诗的核心意象,诗人用它自比,感叹自己德才兼美而不为世用。而“思”字则为全诗之线索,统领全篇:忆以往,思现在,待将来。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鹊。沧海明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中间两联承首联“无端”二字透露的矛盾继续展开,抒写了心中的矛盾与抉择,徘徊与坚守。──也曾想(“迷”)像庄生那样超脱尘俗,高蹈世外,但又一直摆脱不了像望帝那样坚守“春心”直至泣血“托杜鹊”。“春心”,既喻高尚的人格及对高尚人格的追求与坚守,也指美好的理想及对美好理想的不懈追求。在这里,蝴蝶是自由快乐的象征,杜鹊是坚贞痛苦的化身。“晓梦”的另一解是青少年时代的美好理想,既与下句残酷的人生现实构成强烈的对比,又突出了自己执著坚守理想的痛苦。两解均通。沧海遗珠之悲常常袭来,而暖玉生烟之喜却盖而胜之。在这里,诗人又以沧海遗珠和蓝田美玉自比:明月之珠和蓝田之玉虽被埋没,但它们的光影宝气总是掩盖不住的。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沧海月明珠有泪”中包含明月(即夜光珠)的典故,与月的圆缺无关。《李斯柬逐客书》中就有“垂明月之珠”之语。《史记·龟策列传》则说“明月之珠,出于江海,藏于蚌中。”李白在《齐有倜傥生》(《古风》其九)中也有过此典“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耀。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未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善澹荡人,拂衣可同调。”诗中的鲁连是鲁仲连,战国齐人。好奇伟俶傥之画策,而不肯仕宦任职,持高尚气节。游于赵国,恰遇秦军已经击败赵军四十万,又围赵都邯郸,魏国大将新垣衍欲令赵尊秦为帝。鲁仲连以利害说服新垣衍合力抗秦,终于击退秦军。平原君欲封官,不受;赐千金,亦不受,飘然离去。《战国策?赵策》、(《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与鲁仲连不同的是,李商隐这颗明月之珠始终未能“出海”。诗人把“明月珠有泪”写成“月明珠有泪”是为与下句“日暖玉生烟”对仗而倒装。诗人遗憾于被埋没的社会现实却不甘于被埋没,坚信自己像蓝田之玉,虽近不可见而远或见之,期待后人发现珍惜。(这是追忆)一一于是,巧妙地过渡到尾联收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回到现实,寄望将来)“待”字表希望,“可”是“或许能有”之意,不是反问。如果要反问,改用“岂待”不是更好?诗人用“可待”而不用“岂待”,正表现了充分的自信。诗人的思想是矛盾的,但矛盾中有抉择,徘徊中有坚守。“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鹊”是幻想出世和坚守入世之矛盾的形象化,“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是沧海遗珠之痛苦和玉暖生烟之自慰之矛盾的形象化。(这两句也可合为一体解:我像沧海之遗珠、蓝田之美玉,不为人知,不为世用,然而却辉映沧海,气暖蓝田。)而最后一联则反映了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我”的这一生抉择与坚守,将来可待成追忆(理想),只是当时(现实)巳惘然(没有人理解,没有人欣赏)。换句话说,尽管现世的人们对“我”的抉择、追求与坚守“惘然”不理解,但是后来的人们迟早总会“追忆”而理解的。在后三联的三对矛盾中,“望帝春心托杜鹊”、“蓝田日暖玉生烟”和“此情可待成追忆”始终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当然,“可待”作“岂可”解亦通,但同样透露出企盼与祈求:我多么希望将来有人能“追忆”我的这一份情感与执著,可是现在(“当时”)的人们都不理解(“惘然”),怎可希冀将来?这样解释,同样反映了心理上期待“追忆”和“岂待”“追忆”的矛盾,只是由乐观变为悲观罢了。
综观全诗,诗人既以五十弦瑟自喻,又以啼血杜鹊、沧海遗珠和蓝回美玉自比。这些意象都是悲与美的统一:被放逐被遗弃被埋没是悲,“春心”不变珠光映辉美玉生烟是美。这三个意象从不同侧面表达了自己对人生理想和高尚人格的抉择、追求与坚守:杜鹊的意象侧重于从生至死乃至死后始终坚持不渝,明珠的意象侧重于暗夜生辉,给世界以光明,美玉的意象侧重于地底放热,给世界以温暖。结尾感叹自己不仅不为世用,甚至不为世识,只能寄望于后世通过读诗来“追忆”。一一“待”字为全篇之“诗眼”。解读《锦瑟》,只要把握了首联的一个“思”字和尾联的一个“待”字,诗的本旨就豁然开朗了。
又:《锦瑟》大约作于唐宣宗大中十二年(858),这年诗人46岁,罢盐铁推官后,回郑州闲居,不久病故。《锦瑟》在李义山诗集中,被人排在编年诗之末位,可见是他晚年之作。然而,在他本人晚年编定的《玉模生诗集》中,却又被置诸卷首。这种特殊的“排列”,为我们提供了特殊的信息:《锦瑟》一诗是李商隐一生创作与追求的总结,也是读解《玉溪生诗集》的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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