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水浒传》中的性格类绰号

明代长篇小说《水浒传》中宋江等三十六人的事迹，于《宋史》、《宋家僭乱诸寇》、《东都事略》等书中已有记载，在元人杂剧也出现“水浒戏”。但是直至元末明初，施耐庵才完整地编写成一部系统的长篇小说。《水浒传》属古代英雄传奇小说，叙述以宋江、卢俊义为首的１０８条好汉一段相遇相分的悲剧命运。

凡属英雄必喜以勇武相标榜，并常配以绰号，以壮气势，《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也不例外。每位聚义梁山泊的英雄都有属于自己的绰号，这些绰号为人物形象增添了不少光彩。绰号是一个特殊的称谓形式，我国早在春秋时代已经有关于绰号的记载。百里奚因被秦穆公以五张黑色公羊皮赎回，便得了“五羖大夫”的外号。至于绰号在文学史上使用的起始，则无从稽考了。这种称谓形式在民间语言中极为常见，尤其江湖人物皆喜以绰号相称，故此那些本在民间相传，后经文人润饰的文学作品常常保留有人物的绰号，如元人杂剧、《水浒传》、《三侠五义》等。

饶宗颐曾经指出：“人名的研究是治史的一把钥匙。在西方正盛行Terminology（术语），作为治学的引导，人名的探讨，亦属于它的范围，自然是当务之急。”王利器更认为“（《水浒传》）绰号的使用是有着广深的历史意义和社会基础。”《水浒传》中几乎每个人物都有绰号，这除了和古代社会形态有密切关系之外，相信与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性格也有一定程度的联系。过去对《水浒传》人物绰号的研究，多集中在绰号的历史考释和诸书（或版本）的异同，较少从人物性格与绰号关系的角度着眼，本文尝试从《水浒传》中因性格而得绰号的梁山好汉人手，对其绰号与性格间的关系作一初步论述。

一、梁山好汉中的性格类绰号

《水浒传》卷帙浩繁，人物众多，单是梁山好汉便有一百零八位，他们各有绰号和所属的星宿。由于绰号往往只用几个最精粹的字眼，便能将一个人的外貌、性格特点或轶事、个人遭遇、特长爱好等某个方面概况表现出来，因此梁山好汉的绰号也就和他们个人有着密切的关系了，但也因为绰号只摘取人物某一方面的特征，未必即与性格发生关系。鲁迅先生就曾经指出：“梁山泊上一百零八条好汉都有诨名，也是这一类，不过着眼多在形体，如‘花和尚鲁智深’和‘青面兽杨志’，或者才能，如‘浪里白条张顺’和‘鼓上蚤时迁’等，并不能提挈这人的全般。”故此必须找出性格与绰号两者间的契合点，而绰号的产生及其形态特征主要体现在创作过程中，故此我们认为从构成绰号的原因出发，才能处理好人物性格与绰号间的关系。

在一百零八位梁山好汉的绰号中，有部份是因为人物本身的性格特征而得来的，这些绰号我们可以称为“性格类绰号”，以下先列出性格类绰号的梁山好汉（姓名后所标的为书中交代其绰号由来的回次）：呼保义宋江（第十八回），霹雳火秦明（第三十四回），急先锋索超（第十三回），黑旋风李逵（第三十八回），没遮拦穆弘（第三十七回），拚命三郎石秀（第四十四回），浪子燕青（第六十一回），铁面孔目裴宣（第四十四回），毛头星孔明（第三十二回），独火星孔亮（第三十二回），小遮拦穆春（第三十七回），小霸王周通（第五回），出林龙邹渊（第四十九回），笑面虎朱富９，母大虫顾大嫂（第四十九回）。

上述十五位梁山好汉之中，宋江、秦明、李逵等七人为“天罡星”，裴宣、孔明、孔亮等八人为“地煞星”。其中宋江、李逵是书中最重要的人物，所占篇幅最多，石秀和燕青亦占几回的篇幅，至于其它十一人则昙花一现，属于“面目模糊”的人物。

这里必须说明的是，我们认为上面十五位好汉的绰号属于“性格类绰号”，并不意味着其它梁山好汉的绰号中不含有性格的因素。梁山好汉中有许多以凶兽、蛇虫做绰号的，如插翅虎雷横、金钱豹小汤隆，青面兽杨志、两头蛇解珍、白花蛇杨春、旱地忽律朱贵等；或以凶险星辰、神怪做绰号的，如立地太岁阮小二、活阎罗王阮小七、丧门神鲍旭、催命判官李立等；或以古代名将做绰号的，如小李广花荣、病关索杨雄、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等。这些绰号都包含着人物性格中的某些因素，但是由于书中交代他们所有绰号的构成并不是基于性格特征，而且基于形貌、出身、技能等其它方面，因此暂不列入讨论范围。必须说明的是，绰号的命名是多层次的，分类往往只能偏重在主要方面。

二、绰号与性格之关系

我们审视拥有性格类绰号的十五位梁山好汉，从他们在书中的行为表现与绰号所象征的性格的结合程度来看，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人物行为未有充份印证出其绰号所代表的性格特征，或流于表面化。如出林龙邹渊，书中说其“为人忠良慷慨”，“气性高强，不肯容人”，但是综观全书未见有任何行为足以证明绰号所包含的性格特征。独火星孔亮、毛头星孔明只有在酒店与武松争执，武松醉打孔亮一段中表现出暴躁的性格（第三十二回），其余时间均没有发挥的机会。铁面孔目裴宣的表现也未如理想，他在梁山是“定功赏罚军政司”，但其未有执行任何处罚，就算李逵斧砍杏黄旗、怒骂宋江，杀人不分皂白的劣行，也不受分毫处罚，可见“铁面孔目”之名，确有名不副实之嫌。急先锋索超、霹雳火素明唯一表现性格之处，只有哇哇大叫的抢着出阵，白白浪费了性格化的绰号。至于小霸王周通、笑面虎朱贵、小遮拦穆春、没遮拦穆弘等人，也没有具体的行为足以印证其绰号所象征的性格。

第二类是人物只有一次机会得以充份展示绰号所蕴含的性格特征。母大虫顾大嫂是唯一因性格特征而得绰号的女将。她脾性刚烈，曾“打老公头”、“敲翻庄客腿”，又是登州策划劫牢的主脑，如此一个女中豪杰当称“母大虫”，可惜《水浒传》只给她一次展示才干、胆识的机会。拚命三郎石秀的情况也一样，在第六十二回中，石秀和杨雄奉宋江之命往北京打听卢员外消息，途中遇上燕青，得悉卢俊义身陷险境，便独自入北京城打探（此时杨雄已伴燕青上梁山求助），石秀在茶楼上看见卢俊义将要命丧刀下，就急得“从楼上跳下来，手举钢刀，杀人砍瓜切菜”，“拚命三郎”之名真当之无愧。

浪子燕青的情况则比较复杂，其绰号是因他为人“机灵心巧，多见广识”，“吹的，弹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顶真绩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而得的。燕青虽名浪子，却一生忠诚，对其主人卢俊义丹心一片（见第六十一至六十三回），燕青早于元杂剧中已经出现，萨孟武认为燕青之能列入“三十六天罡”里“完全是由于燕青的忠的品德”，可见燕青的绰号与人物性格是分离的，这可能是由于《水浒传》在不断增删的过程中遗留下来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