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海一舟
在苍茫而神秘的大海,她是“仁慈的,十分美丽的,但是她有时竟会这样地残忍,又是来得这样的突然,那些在海面上飞翔的鸟儿,不得不一面点水搜寻,一现发出微细而凄惨的叫喊……”,可是“老头儿总是把海当作一个女性,当作施宠或者不施宠的一个女人。”“为什么盗贼鸟和强大的鸟把像海燕一样的鸟儿弄得那样柔弱、那样纤细,海洋有时竟能够如此残忍呢?”
桑提亚哥虽然也想到“海洋仁慈又十分美丽”,但是,他所强调的是“海洋就是能够如此的残忍,又是来得这样的突然”,那些弱小的鸟儿只能发也“微弱而凄惨的叫声”。桑提亚哥在这里流露的分明是对海洋残忍的不满,是对海燕一类弱小鸟儿的同情,如果我们联系当时的美国现实,当时麦卡锡主义在美国猖獗横行[17],民主与进步力量遭到疯狂的迫害,整个美国社会弥漫着疑惧和恐怖的气氛,但作为一个目光敏锐的记者、坚定的反法西斯战士、富有正义感的作家,通过《老人与海》向读者传达出海明威对黑暗现实的控诉。所以我们至少应注意到桑提亚哥关于海洋会突然变的残忍。又为什么要反复交待桑提亚哥对大海上小鸟的同情呢?作者只提到属于同类的海上的两种鸟儿,海燕和黑色的小海燕,而“尤其为弱不禁风的黑色小海燕伤心”。当反共的麦卡锡主义在美国猖獗时,美国共产党人却没有形成一支对抗力量,众多的共产党人和民主进步人士遭受审判和监禁,美国人民经历着空前的大劫难。海明威正是在这特定的残酷现实面前,把“海燕一类的鸟儿”写成了无法抗拒风浪的生灵,并把它选作受害于“海洋残忍”的代表。小说中“海燕一类的鸟儿”即象征美国共产党、人和民主进步人士。我们又注意到大海一律都是“暗黑的”,“黑漆漆的”或是其它黑暗的色调,仿佛大海是一个穿着黑衣,带着黑色的面纱,海洋又是“如此的残忍”这又不正象征着麦卡锡主义把美国搞得天昏地暗的社会现实么?
但海明威却又给大海赋予了女性的身体和灵魂。海的女性,让她自身蕴含着大量的生殖力和可能性,所以才能为老人准备好一个巨大无比的鱼,她的宽广足以使老人驶入体验不可知的和未知的现实奥秘的领域,她的浩大足以允许老人生活的永恒之中。桑提亚哥与自然的关系也主要体现在他与大海的依存又斗争的关系之上,美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各民族文化的海洋上汇合并经由海洋而输入美国,美国文化的源头也必须追溯至欧洲文化的爱琴海文化。这也是海明威选择“大海”作为渔夫桑提亚哥生存环境的重要原因,而文化的博大精深也非“仁慈、善良”的女性才可容纳的。
独自在海上的日子,桑提亚哥看日升日落、观月隐月现,与鱼鸟作伴,和风水对话,他也变成了大海的一部分。“海洋是仁慈的,十分美丽的,”最终给予了老人一条“比小船还长两英尺”的大马林鱼。可是海洋又是残忍的──那此成群结队而来鲨鱼夺走了他辛苦追捕到的大鱼,粉碎了他的“光荣”。老人的孤独与快乐、斗争与失败都和大海相联系。老人与大海的关系是既依存于大海又要与大海斗争。他不仅仅从大海获得生存条件、生存技巧,还从大海获得朋友和对手。大海是他的生活场所和战斗场所,也将成为他的最后归宿,这与海明威有极其重要的关系。
海明威只是一个描写男人的作家,他描写的是能在“重压下表现优雅风度”的男人,“海明威没有一部可以称得上是专门以女人为中心主角或以妇女读者为主要对象的作品”[18],与海明威同时代的评论家艾德蒙·威尔逊说:“他笔下的女性是不真实的”[19],这是由于母亲的清高自负、骄纵自私给海明威留下终生影响,母亲十足的男性气质与专横令海明威极其反感,甚至在他母亲死后多年,海明威还在朋友面前愤愤地说他的母亲是雌雄同体,母亲的“男性化”行为造成了海明威心里障碍──认为自己缺少真正的母爱,这就让他在恋爱时表现出明显的恋母情结,总是爱恋年龄比他大的女人,这一事实也间接地反映出他在前半生中不断寻找一位理想母亲替代者的渴望与决心,“女人是使他不安的最大根源”[20],父母在婚姻上的不谐调与比海明威(1899年)大7岁的阿格尼丝(1882年)的拒婚对海明威的伤害反映出海明威性格极为脆弱的一面。这一现实令海明威内心不安与痛苦,于是精神上的寄托成为了医治他内心的一剂良药。那么“仁慈的、美丽的大海”成为他内心的理想化身。
因此,这幅“意味着许多东西”的写意画成了海明威生存环境的剪影。
鲨鱼是恶势力的有力代表
关于小说中的“鲨鱼”的象征意义,也有多种不同的解释,诸如象征复仇女神,象征时间,象征死神等等。但海明威自己明确地说过。“那可恶的鲨鱼……,就好比所得税。我努力工作,碰上好运气。我得到一张数目可观的支票,于是所得税就象鲨鱼一样跟踪而来,用尖利的牙齿大块大块地咬着吃,那老人没说到这个,我却说到了”[21],显然海明威这里的“鲨鱼”是充斥于他所处世界中恶势力的象征。
而海滩上那具巨大的、白色的马林鱼骨。它作为老人与马林鱼激烈追逐,与鲨鱼拼死相争的见证,可以说既是胜利的象征,也是失败的象征,正是这种微妙的对立统一与相互之间转换,让我们在一次看到了依附其上的海明威式的硬汉子精神。对于马林鱼,作者对它的描写贯穿于全篇。它大而且美,比老人的渔船还长两尺,风度优雅,仪态万分,在水层潜游时是一抹巨大的黑影,跃出海面时,银光闪闪,它牵引着自己的追捕者在茫茫的大海上急剧而又从容地挺进,将身后的波光浪影染成一片暗红。这些描写,不仅切合于全篇海上的风光,更重要的是使这条马林鱼作为一种自然的壮观与伟大的象征而与孤独的老人、飘零的船只形成对照,反射也作为它的追捕者与征服者的老人那副黑瘦的躯干中所蕴涵的力量与光辉。在马林鱼这一象征性形象的照耀下,小说的全部描述也就获得了更为丰厚的意蕴。
桑提亚哥所看到的马林鱼似乎比我们人类“更崇高、更有力些”,也看到了鲨鱼的“无所畏惧”,实际上写鱼也是为了写人。因为老头儿知道“什么是一个人能够办得到的”,“这一个总要去杀死那一个”,其实也是“弱肉强食”的资本主义社会的象征。被鲨鱼蚕食后的马林鱼只剩下的“白色鱼骨”又何尝不是战争的另一个缩影。
战争使海明威迷惘的心理素质发展成为基本的个性特征。一九一八年七月,海明威在意大利前线被炮弹片击中负了重伤,当时还不满十九岁。这次战争对于海明威生活和创作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他说它是“地球上前所未有的最大规模、最凶残、指挥最糟糕的屠杀。谁不这样写谁就是说谎。”[22]战争摧毁了人类文明,摧毁了青年对生活美好的幻想,摧毁了建立在人道主义基础上的道德和价值观念。西方青年在战争中看到的资本主义条件下生存的丑恶,悲惨和无目的性,从而成为顽固地、深不可测的怀疑主义和悲观主义的牺牲品,这样造成了“迷惘的一代”。海明威由于从少年时期就具有了“迷惘”的“病史”,而战争给他的精神和肉体都造成了人所不及的创作,所以海明威这样说:“我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印象坏透了。”“战争在一个作家心灵里留下的创伤是很难愈合的。”[23]海明威令人拍案而起的反战情绪在他战争为题材的各种作品中有突出的表现。因此在白色的鱼骨这座“小冰山”的底部,还有八分之七可能就象征着残酷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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