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哭声和抽噎声在院墙内响成一片,不仅凄惨,而且嗡嗡地回荡不绝。三个女人都感动得哭了:哭和笑一样是会传染的。夏尔不再听伯父继续说下去,他奔到院子里,摸上楼梯,冲进他的卧室,扑倒在床,把头埋进被窝,以便躲开亲人痛快地大哭一场。

“让这第一阵暴雨过去了再说,”葛朗台说着,回到客厅。欧叶妮和她母亲早已匆匆坐回原位,用擦过眼泪的、还止不住颤抖的手重新做起活计来。“可惜他年纪轻轻却没有出息,只惦记死人不惦记钱!”

欧叶妮听到父亲竟用这样的话来谈论最神圣的痛苦,不禁打了个寒颤。从此她开始评审父亲的言行了。夏尔的抽噎声虽然逐渐低沉,但余音仍在屋内回荡;他的深痛的哀号像来自地下,到傍晚才经过逐渐减弱而完全停歇。

“可怜的年轻人!”葛朗台太太说。

这一声感叹却惹出大祸!葛朗台老爹瞪着妻子,欧叶妮和糖碟;他想起了为倒霉的至亲准备的那顿不寻常的午餐,便走到客厅中央站停。

“啊!对了,”他照例不动声色地说道,“希望您不要再大手大脚花钱,葛朗台太太。我的钱不是给您去买糖喂这小混蛋的。”

“不能怪妈妈,”欧叶妮说。“是我……”

“你算是翅膀硬了,是不是?”葛朗台打断女儿的话,说,“居然想跟我作对?欧叶妮,你做梦……”

“父亲,您亲弟弟的儿子到您家里总不能连……”

“得,得,得,得!”箍桶匠连用了四个半音阶,“我弟弟的儿子呀,我的亲侄儿呀。夏尔跟咱们不相干,他没有一个铜板,没有一分钱;他父亲破产了;等这花花公子痛快地哭够之后,他就得滚蛋;我才不想让他把我的家弄得天翻地覆呢。”

“父亲,什么叫破产?”欧叶妮问。

“破产嘛,”父亲接言道,“就是犯下丢人的错事中最脸面扫地的错事。”

“那一定是大罪呀,”葛朗台太太说,“咱们的弟弟会给打入地狱吧?”

“得了,收起你这套老虔婆的胡说吧!”他耸耸肩膀,对妻子说道,“破产嘛,欧叶妮,就是偷盗,很不幸,是一种受到法律包庇的偷窃。有一些人由于纪尧姆·葛朗台守信用和清白的名声,把一批货交给他,他却统统独吞了,只留给人家一双流泪的眼睛。劫道的强盗还比破产的人祸害浅些呢。强盗要抢你的东西,你还可以防卫,他有丢脑袋的风险;可是破产的人……总之,夏尔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这些话在可怜的姑娘心中轰鸣,字字千钧压在她的心头。她天真清白,犹如密林深处的一朵娇嫩的鲜花,她既不熟悉处世之道,也不明白社会上似是而非的推理和拐来拐去的诡辩,所以她接受了父亲对破产有意作出的残忍的解释,其实葛朗台没有告诉欧叶妮被迫破产和有计划破产是有区别的。

“那么,父亲,您没有来得及阻止这桩祸事,是吗?”

“我的弟弟并没有跟我商量,况且他亏空四百万。”

“什么叫百万,父亲?”她问,那种天真劲儿,正像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孩子。

“四百万?”葛朗台说,“就是四百万枚二十苏面值的钱。

五枚二十苏面值的钱等于五法郎。”

“天哪,天哪!”欧叶妮叫出声来,“我的叔叔怎么会有四百万呢?法国还有别人有那么多的钱吗?”葛朗台摸摸下巴,微笑着,那颗肉瘤似乎在膨胀。“那么,堂弟怎么办呢?”

“他要去印度,根据他父亲的遗愿,他得去那儿努力挣钱。”

“他有钱去印度吗?”

“我给他路费……到……是的,到南特的路费。”

欧叶妮扑上去搂住父亲的脖子。

“啊!父亲,您真好,您!”

她搂着父亲的那种亲热劲儿,让葛朗台都差点儿脸红了,他的良心有点不安。

“积攒一百万得很多时间吧?”她问。

“天!”箍桶匠说,“你知道什么叫一枚拿破仑吗?一百万就得有五万枚拿破仑。”

“妈妈,咱们为他做几场‘九天祈祷’吧。”

“我也想到了,”母亲回答说。

“又来了,老是花钱,”父亲叫起来,“啊!你们以为家里有几千几百呀?”

这时,顶楼上隐隐传来一声格外凄厉的哀号,吓得欧叶妮同她母亲混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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