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传藻
峨山,在我的记忆里,有松针的涩香味,又干巴菌的泥土味。小城迷茫在烟雨里,润润的,像一块玉。小城的街道用青石板铺就。乡村的马蹄铁,村里人的光脚板,粘粘连连的牛毛细雨,把这条窄窄的石板街,洗磨得好滑好亮,亮得能照出房檐和行人的影子。
那是1935年,我们家刚搬来峨山不久。一天,峨山的小伙伴来到我家,要我上山砍柴。他们借给我砍刀,给我拿挑绳,左说右说,妈妈答应了。临行时,还在我的衣兜里塞了个烤得喷香的青包谷粑粑。
我们这一群樵夫,大呼小叫来到了新修的公路上。开始,我还觉得新鲜,就像出来春游似的;可走着走着,脚脖子就开始发酸了,我担心,呆会儿再跳上一担柴,怎么往回走哇!
转过两道山弯,峨山成毗连的房屋让青山遮断了。拐过两个山嘴,峨山城多情的炊烟让绿树隐没了。伙伴们还在不歇气地往前走,一个个就像刚放青的小马驹,撒欢蹦跳,嬉闹声追撵着河滩上嘎嘎地飞的野鸭子。
路边尽是山林。栗树,松树,水冬瓜树,多好的烧柴呀,想砍多少砍多少!伙伴们全当没看见似的,一个劲地笑着闹着往前赶。我到底憋不住了,嘀嘀咕咕地说出了我的想法。伙伴们听了,一下收住脚步,吃惊地望着我,说:“城子边上砍柴,连小姑娘也会羞你!”
走的脚筋发麻,走得大汗淋漓,我们总算到了允许砍柴的山场。一进到山林,大家就散开了。密林深处。开始还听得见砍刀砍木头的声音,渐渐的,人影和砍刀声好像全都让山风卷跑了似的,山场上一篇沉寂,只有树梢上的苦工鸟唱一声短一声地催促着我:“快快干活儿!快快干活儿!”
大山和我,一对一的比例。我明白,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我拨开茅草,攥紧砍刀,咬牙向一碗口精细的青枫树的枯枝发起进攻。大树枝砍下来了,我也累趴下了。
砍柴,捆柴。我挑着属于自己的柴担走下山来。伙伴们坐在路边等我,他们一边吃干粮,一边说笑。我的肚子早就饿了,歇下柴担的第一个动作去摸衣兜……不对,衣兜是瘪的;低头看看,包谷粑粑早就不知去向了。伙伴们注意到我的狼狈相,大声地说:“没关系,没关系!”说话间,饼子、饭团、萝卜条,盛在芭蕉叶上送到我的面前。我们头挨头地围坐在一起,吭哧吭哧,嚼得脆响。
该回家了。朋友们念我是新手,让我挑起柴担走在前边。西斜的太阳照着我们的屁股,把我们和大树的影子放得长长的。伙伴们就像被太阳追赶着,他们挑着柴担,悠悠地又去追赶自己的影子。不知不觉我落到了队伍的尾巴上。朋友们起先还歇下担子等我,后来见我歇担子的次数越来越勤,伙伴们也失去了耐心。一个伙伴回过身来,远远地喊着:“你挑不动就扔一些!”说完,他扭身走出了夕阳的落照,闪进了霭青的山弯。
夕阳多半也懒得看我那副耸肩缩脖子模样,躲到山坳背后去了。我挑着沉甸甸的木柴,艰难地赶着自己的路。担子越来越重,扁担好像生出了牙齿,咬得肩头火辣辣的。天晚了,暮云收去了白昼的最后一丝亮辉,冷峭的山风吹得耳轮子生疼。不过,最刺人的还是那句夹缠在晚风里的招呼:挑不动就抽出一些扔了。
扔了,担子就轻了。可我是做什么来的?我砍的柴本来就少,扔了柴,扛着一条光扁担回去呀!那样一来,我还算一个男子汉吗?我咬紧牙,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喘一会儿。最后,我总算看见了峨山城,看见了温馨的灯火,我更有劲了。一担柴,在山场上是多少,挑到家里还是多少。
许多年过去了,当年挑回的那担木柴烧出的柴灰播撒在山里,恐怕又长出一片新的青枫林来了。不过,我还是十分怀念峨山,也怀念那担木柴,它留给我的威悟至今仍是那么清晰:
人生的担子不管有多重,咬紧牙,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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