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交瘁的最后旅程——列夫·托尔斯泰

1910年，82岁高龄的列夫·托尔斯泰伯爵已是风烛残年。多年来对人生目的的苦苦求索使他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情神危机，家庭内部的矛盾使他不得安定，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使他失望，加之疾病的侵袭，他矛盾、痛苦、精神不振、食欲不佳，健康明显恶化。

这一年里，他越发感到无法与妻子继续生活在一起。两人一起生活40余年了，内心里、情感深处是相爱的，彼此都深知这一点。但近年来围绕财产问题、著作权问题，两人观点差异太大，以致时常吵架。托尔斯泰越来越讨厌钱财。他同情贫苦的农民，同情那些没有土地、缺少钱财的农民，他想放弃已有的这一切，到乡间去，去呼吸自由的空气。他几次想出去，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家，但却又彷徨犹豫。最后还是出走了。

10月28日上午ll时，夫人刚刚起床，她穿好漂亮的白裙，满面春风地来到丈夫房间，一见没人，又跑到打字室。她想告诉丈夫，夜里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见他俩一起玩纸牌，—起弹琴，在阳台上吻花，在克里姆林宫大教堂举行婚礼的情景，一切都那么纯真，自信，喜气洋洋。晚年虽有不和，但她还是真心爱他，希里再度出现一个“繁荣昌盛”的爱情时期。可是，当她跑到图书室门前，正要伸手开门时，她的小女儿亚历山德拉走过来，递绐她一封信。

“我的天哪！”她进屋拆开信，双手颤抖，低声念道：

“我的离去将使你痛心。但是，请你理解并相信，……我没有别的办法。我现在所做的，正是老年人通常所做的—一离开尘世生活，在宁静中度过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天。”

她把信扔在桌上，泪流满面，呼喊着向外跑去。“我的天哪!他到底走了，他对我做了些什么呀！”

悲恸的伯爵夫人没有跑回自己房间，而是穿过花园树丛，直奔花园池塘。跑上一座小桥，突然滑进池塘。亚历山德拉一行几人跟在后面追，见她掉进水中，女儿第一个跳下去，几个人总算把她救了上来，抬回家去。快到屋时，只听她说：“快杷我放下，去打听伯爵乘几点的火车，到哪儿去了。”

女儿劝她把信读完，她勉强读下去。

“请不要人跟踪，即使你知道我的去处，如果你来，也只能使我的处境变得更坏。我感谢你和我一直坚贞地生活了48年，并请你原凉我对不起你的一切地方，我也同样原谅你，请不要对我有恶感。”

托尔斯泰伯爵真的离家出走了。10日那天晚上，他一人躺在房间里，苦苦地思索着，他相信的，却又解释不清，一切都是那么矛盾。他反复问自己：“我这样做，对吗？”

已是夜里12点钟了，夜深了，他的心还醒着。这时，他听到自己书房里翻东西的声音。透过门缝，他看到书房里的灯光。这是伯爵夫人在寻找他的遗嘱。他一分—秒地看着，伤心得几乎要哭出来，于是，下定了无可挽回的决心。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

他举着蜡烛，站在小女儿门口，像一个正在迎接黎明的使者。女儿知道无可挽留，帮他去书房收拾东西。他自己亲自套上马车，上车后，将一封信交给女儿说：“这是我留给你母亲的，我可能先去修道院，看看你姑姑。答应我，孩子，不要把我的去向告诉任何人。”

女儿点点头，送父亲走了。黑暗中，伯爵赶着马车迷了路，帽子也丢在灌木丛里。他很狼狈，又返回来取了一件大衣和手电筒。

凌晨5时半，托尔斯泰的马车再次驶出庄园，永远离开了这个家。

走在半路上，天变了，凄风苦雨飘在他身上，身上寒冷，心里更是凄凉。当晚他到了卡焦尔斯克车站，这里距他妹妹的修道院还有12英里，天已黑了，他只得借路投宿到最近的旅馆。第二天他见到妹妹，兄妹两人通报了情况，都落下了伤心泪。

这位大师本想租一间农舍，安静地住下来。但这里离雅斯坤雅太近，他无伦如何不愿让妻子找到。第二天一早，他感到不舒服，但依然起床赶路，他想到顿河上游，然后办一张护照，离开俄罗斯。

中午，他病了，感冒很严重，前来的女儿扶他下了火车。此时他们正在梁赞省的阿斯塔波沃火车站。热心的站长把自己的住房让给他。他咳嗽、头晕、发烧、脉搏不正常，但他还是开玩笑说：“这下可好了，我将舒舒服服地死在这里，没有烦恼。”

随后，伯爵的密友切尔特克夫来了，伯爵的儿女和妻子也来了。医生诊断说：“伯爵的病已转为肺炎。”

伯爵夫人不被允许进屋，她只能站在窗外悄悄张望，她看到丈夫身体很弱很瘦，躺在床上呼吸急促；她还隐隐约约地听见，伯爵叨念她，还问贫苦农民死时是怎佯，又说：“上帝是无限的整体，而我自己的计划又失败了。”

在接下来几天里，托尔斯泰伯爵艰难地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旅程……11月5日和6日，病情继续恶化，体温时降时升，脉搏高达l40次。沉重的病势使他经常处在一种心烦意乱、辗转不安的状态时，他时而抓紧被子时而又放开，时而把双手放在胸前慢慢摸索着什么……疾病造成的痛苦，使老人不时大声呻唤。

有—次，他突然坐了起来，说道：“我恐怕就要死了。”又有一次，他说：“我要到一个地方去，没有人来打扰我，你们让找安静吧。”另外一次，他一下子从床上欠起身子，用坚决的口气大声喊：“走，应该逃走!”

这些话都给在场的人留下沉重而可怕的印象。

那几天，小小的阿斯塔波沃车站热闹空前。大批闻讯赶来的新闻记者和摄影师在此守候着，忙碌着，不断发出关于作家近况的各种消息和照片。电影摄影师则赶着拍摄各类镜头。沙皇政府总理大臣派来的专员，首长、宪兵军官、重要的铁路官员、密探等各类人物，挤满了这个乡村小站……这一切，都使这个一向荒凉冷落的小车站充溢着一种不寻常的气氛。

11月6日夜里12点钟，托尔斯泰的呼吸显得急促而沉重，喉咙里出现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医生提议注射吗啡。不久，老人的呼吸从每分钟60次减到36次，脉搏也渐渐微弱下去。

将近凌晨两点钟时，根据医生们的建议，—直候在车上的托尔斯泰夫人被允许进入屋里。

在只点着—支蜡烛的小屋里，伯爵夫人神情忧伤地站了一会，远远注视着躺在床上已经昏迷不醒的丈夫，然后，她抑制着感情走过去，吻了吻托尔斯泰的前额，并跪下来，喃喃说道：

“原谅我……”

将近3点钟，昏迷着的老人又开始动弹和呻吟，但脉搏却几乎测不到了。医生们开始打针急救。凌晨5时，托尔斯泰的呼吸越来越慢，接着，突然停止了。

“第一次停止呼吸。”守候在一旁的医生说，并立即进行了人工呼吸急救。

以后，又是第二次停止……后来，躺着的老人屈起膝部。似乎是想躲开移近的烛光。呼吸恢复了几次，又停止了。最后，从他口里发出一声低沉嘶哑之声，呼吸便完全停止了。

房子里一片沉寂。

“5点3刻！”医生中有人突然打破这沉寂说。

托尔斯泰临终前10分钟，他的夫人再次走到丈夫跟前，在床边跪下，口里低声说着什么……

家庭医生马科维茨基第一个走到死者身边，替他合上那—直神情专注地睁开着的眼睛。

这位伟大作家对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医生们说的最后一句比较完整的活是：

“世上有千百万人在受苦，为什么你们只想到我一个！”

托尔斯泰的死汛像闪电一样传遍了全世界。世界各地的电报线路和海底电缆，都忙着拍发关于这位伟人去世的电报，成百上千的专栏文章、社论在排版，付印。

“收到了电报……”当时正在意大利侨居的高尔基写到，“这真是晴天霹雳，我痛苦懊恼得叫出声来!”

沙皇和政府内阁都为俄罗斯失去最伟大的作家而表示哀悼。全国各大报纸都加了致哀的黑框，各剧院都停止了营业。干百万俄罗斯人民，为托尔斯泰的去世感到悲痛下已。

当天，火车载着这位伟人的遗体，从阿斯塔波沃朝他的家乡缓慢驶去。沿途的每一个车站都挤满了群众，纷纷向作家表示最后敬意。在离家乡最近的车站，聚集着大学生、市民和各方面的代表。

托尔斯泰的遗体按照他本人的遗嘱，安葬在家乡的森林里。送葬行列将近—英里长，其中有两个专程赶来的大学生唱诗班，一路唱着“火恒的纪念”的赞美诗。

托尔斯泰长眠在被古老的橡树和菩提树环绕的地方，墓上没有任何碑文。童年时，他常随哥哥们到这树林里来玩。大哥尼古拉曾经告诉他：在这里埋着一根“绿杖”，上面习着各种各样的秘密。谁能找到它，就可以知道全人类怎样才能得到幸福。当时托尔斯泰不过5岁，但这个故事却给他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以后，乃至一生，他都在探索着这个秘密。现在，他就永远长眠在幽静的绿荫丛中，长眠在埋着“绿杖”的地方。他见继续在那里探寻如何使全人类得到幸福这一古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