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起西湖美景,总免不了提起苏轼的《饮湖上,初晴后雨》," 水光潋滟晴方,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有着人间天堂之称的西湖,实用她盛大得如雷贯耳的名声吸引了无数慕名而来的各方游客,从古至今,文人武夫高官平民,形形色色的人熙熙攘攘地涌向西湖。在一片水光潋滟之中,让心中酝酿了多时的西湖梦梦想成真。
我的西湖之行则来得非常突然,八月中秋节,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将心理毫无准备的我推到杭州。傍晚一到杭州,我就产生了马上去西湖的强烈冲动,虽然天气阴沉沉的,估计几乎没有可能可以看到中秋的月亮。但是,我还是独自一人在暮色沉沉中走近西湖。
正当我在想着如此盛名的西湖会用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一片幽幽的水色扑入我的眼帘,突兀得让我有点不知所措。而我的感觉也那么奇特,她是那么闲适安祥,如同炊烟下等待丈夫归来的少妇;她象一泓爱人轻抚下柔柔的长发,飘逸中透出无比的温顺;她又仿佛是一个大家熟知的古老的童话,不经意间遗落在我的面前……在如此空前的幽幽水色前,我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喧哗似乎都静了下来,只觉得我的身体、我的思绪、我的灵魂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冲动:要完完全全投入她的怀里。对我而言,此时此刻的西湖,她所有的盛名已离她而去,她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一段无法逃避的、永恒的、心的历程。
漫步到苏堤中心的时候,我被杭州人的浪漫举动拉到现实中。沿着苏堤两边,杭州人早已用席子、餐布占据了中秋赏月的有利地形,或二人世界或天伦之乐,他们之间又留出了恰到好处的间距,每一处都在周围的树枝上挂着几只小巧玲珑的纸灯笼,灯笼非常精致,仅两拳大小,但色彩各异,式样也各不相同。大家在饮酒打牌叙谈游戏间,等待着中秋的圆月,让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孤身游客又是羡慕又是感慨。而最浪漫的莫过于租一条小木船,船上有古色古香的小茶几和竹靠椅,嗑着瓜子啃着月饼喝着龙井摇向夜色温柔之中。我想,杭州的人间天堂也就是此时在这西湖怀中轻摇的木船里吧。
夜色终于把西湖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大家逐一点燃挂在树枝上的纸灯笼,不一会功夫,苏堤白堤的两边亮起了数千只五彩斑斓的灯笼,静悄悄的湖水也顿时璀璨起来。此时的西湖,围上了一条天堂无觅人间可寻的宝石项链,让我坠入现实的梦境。也许是天堂看不得人间居然有此美景,中秋的圆月居然挤出云层,将柔静祥和如母亲目光的月色洒落下来,至此,我合眼静躺,顿觉万念俱消,不知身在何处;我躺了一晚,仿佛躺了一个世纪。
掬一捧带着秋意的湖水,我忽然想到,其实西湖有生命也没有生命,一方面她漠然于人间的沧桑,置身于时空之外,古今往来,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来到她面前作诗赋词,然后离开、消失,而她依然静静地存在着美丽着;另一方面,她又将各种姿态留在诗人画家的笔下心中,甚至成了一个千古流传的梦,萦绕在多少中国人向往渴望之中。每个到过西湖的人,都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与自己的经历、学识、情感揉合到一起,形成各自独特的西湖印象,而人们对生命意义的理解感悟,不也正是这样的吗?
虽然,我没有永久居住在西湖边,但是,有了那晚的心的历程,西湖印象已在我心中永恒。其实人的情感也是这样,就好比长相厮守不见得一定是爱情永恒的象征,而一刹那双方心灵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却往往点燃了双方不灭的心灯。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买了一只小巧可爱的灯笼,无意间听人说起秋季西山路上多蛇,本来对我而言是富有诗意的灯笼,现在既用来照明又用于驱蛇,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夜色中,我深深怀念那次夜色里的西湖。
《寺头街》
寺头街既不是风景胜地,也没有人文古迹,它只是一个不出名的江南小镇。
但对于我来说,它不仅是我童年悠然神往的欢乐场所,也是我获得第二次生命的地方。
寺头街有着江南小镇典型的特征,一条狭窄的河道穿镇而过,河道上相隔几百就有一座雕刻精细的拱型石桥。机帆船、乌蓬船在水面上穿梭往来,两岸的民居依河而筑,古老的飞檐和凸出的吊楼犬牙交错。由石条砌成的河滩从吊楼下拾级而下,延伸到波光粼粼的河水中。女人在河滩上浣洗衣物,棒槌捶打的" 梆梆" 声回荡在河面上。两排民居的中间,是石块铺成的街道,街道很窄,因而更让人觉得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将地上的石块磨得又滑又亮。一切犹如陈逸飞先生《故乡的回忆》中所画的江南小镇,显得苍老悠久,朴实平淡。
儿时的寺头街是个热闹的地方,街道虽窄,但店铺一间挨着一间。琳琅满目的百货店,弥漫着药味的药材铺,屋顶被油烟熏得墨黑的点心店,机声隆隆的面食加工场……接踵而至的人们进进出出,大人的吆喝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清脆的车铃声,以及形形色色的喧嚷声混杂在一起,在童年的印象中觉得特别繁华,而随母亲上街更感到特别兴奋。那时家中并不富裕,偶尔随母亲到寺头街,母亲却总是要从羞涩的荷包中挤出一点钱,为我买上一些好吃的,有香脆的大麻花、裹着松仁的粽子糖、一口咬下去卤汁四溅的小笼包……久而久之,上街两个字便成了有吃有喝的代名词。因为嘴馋,寺头街也就成了我童年悠然神往的地方。
然而,一次突发事件,使寺头街成了我获得第二次生命的地方。
那是我八岁那年的初夏,我随母亲到寺头街用油菜仔换菜油。我独自到河滩上洗手,也许是初夏清凉的河水吸引了我,我想踩到河滩浸在水中的石条,不小心跌入深水里。耳旁就听到有人在喊" 小孩落水啦".我在水里挣扎着,猛然间一条扁担伸到我面前,将我拉上河滩,而我被突然发生的事搞得懵然不知所措。待我母亲闻讯赶来时,已不见了我的救命恩人,连谢谢都来不及说一声。我抬起头,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忽然看见高高的石桥上,一个中年农妇扛着一条湿漉漉的扁担,正匆匆离去,只给我留下一个朴实平淡的背影。
多年后我回到寺头街,往日的喧闹已荡然无存。到处是拆得零零落落的残壁危墙,在四周耸起的高楼映衬下显得格外破旧冷落。只有街道上磨得光溜溜的石块,证明着昔日的繁华。河水依旧向东奔流,拍打着我获得重生的河滩,石桥仍在,让我获得第二次生命的背影却只能铭刻在我的记忆里了。伫立在石桥上,河水轻轻的拍岸声,似乎拍打在我的心头。
忽然间,我得到了一种启悟,儿时在喧闹狭窄的寺头街上品尝到的兴奋与欢乐,是现代人在宽敞明亮的购物中心里无法体会到的;那匆匆离去的背影散发出来的纯朴民风,在如今高楼紧闭的防盗门间早已消失殆尽;人们渴望在淡泊安定的生活中荡涤疲惫的心灵,却又经不起显赫富贵的引诱,终久又投入烦嚣的都市里挣扎。得到启悟的同时我又困惑了:这究竟是生命的无奈还是社会进步的需求?
我一时无法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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