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名誉会长、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柳鸣九
维克多·雨果是法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诗人,而且,就其创作量之大,诗歌创作内容之丰厚深广、色彩之绚丽灿烂、气势之雄伟恢宏、诗艺之高超精湛,也要算是人类历史上少数几个超级诗歌大师中的一个。他的诗歌集生前发表了19部,身后又整理出版了6部,共约22万余行的篇幅,已成为世界诗库中一份巨额财富。
雨果很早就开始写诗,中学时期即以诗才而闻名。他20多岁时,第一次出版了诗集《颂歌和杂诗》,其中不少诗乃是少年之作,这一处女作几经增删,一版再版,于1828年定名为《歌吟集》,而在雨果诗歌创作历程中作为第一块纪念碑树立了起来。诗集无疑显示出了诗人早熟而高超的技艺,但其中与出众的才华同时并存的,是人为求雅的古典主义语言痕迹与夸张、稍逊自然的诗歌风格。
在雨果诗歌创作历程中,1829年问世的《东方集》最先发出了夺目的异彩,它在20年代初以后希腊民族解放斗争如火如荼的历史背景上,由世界各国文化精英纷纷声援并参与这一斗争的时尚所引发,其中若干名诗如《孩子》、《卡纳里斯》、《罗莎娜》都是直接献给英勇斗争着的希腊人民,充满了激昂悲壮之情。诗集的题材并不限于这片国土,它具有一种对法国人来说是“泛东方”的视野,扩展到了西班牙、中东、阿拉伯世界与非洲,诗人并无对这些异国的经验与实感,他的诗集仅是知识与想像结合的产物。在这里,雨果第一次显示了他作为一个真正诗人的丰富奇美的想像力,画家般的调色渲染的技艺,他以铿锵的词句与悦耳的音节,绘制出一幅幅鲜明灿烂、绚丽旖旎、引人入胜的异域画面,在艺术上真正足以造成视觉形象上佳效果。诗集色彩与风格完全是浪漫主义的,它引起了具有新艺术口味的新一代文学青年的赞叹与欢呼。
《秋叶集》(1831)年出版是雨果诗歌创作中的一件大事。它是最初显示了雨果的抒情诗人素质一个最美、最感人的诗集,它发出了浪漫主义文学所具有的一个“共律”与“音色”:忧郁。它并非无病呻吟之作,而是年仅30岁的诗人初尝了人生苦涩的滋味而过早纷纷飘落的“秋叶”,这时的雨果经历了双亲的去世、长子的夭折、夫妻关系中第三者的插足以及弟弟的精神失常等等不幸,由此构成了这些诗作忧郁色彩的心理根由。整个诗集几乎是人的所有情感的全面抒发,这里有朋友的倾诉,有情人的依恋,有丈夫的哀愁,有父亲的挚爱,诗人袒露出自己整个的内心世界,激动而天真地向人诉说自己的心蕴,所有这一切使《秋叶集》获得了永存不朽的诗意,这是它大大超越了《歌吟集》与《东方集》之所在,是它在雨果诗歌创作中占有特别重要地位的原因。
不久后问世的《暮歌集》(1835)既是一本新诗集,但又不是一本具有新的独创性的诗集,它是雨果前三个诗集的续篇与综合。在这里,《歌吟集》式的社会政治题材诗作,《东方集》式瑰玮的想像佳品与《秋叶集》式委婉柔情的心曲,杂然纷呈,熔于一集,在内容与灵感上既是过去的重复,也是过去的发展与补充,其和谐、淳朴、严谨、洗炼的诗风,精美绝妙的高超技艺已达到了令人赞叹的水平,故诗集亦不失为一部杰作。
《心声集》(1837)虽然也有“色调的差异与时间所带来的发展变化”,它也像《暮歌集》那样“继续了在它以前的那些诗集”,不过,它比较专注于心灵的声音,构成了“应和着我们所听到的身外的歌唱而存在于我们自己身上的歌声的一个回音”。诗集中除了过去创作中已有的那些抒情内容外,对大自然的关注与灵感要算是一个新鲜的部分,它呈现为一幅幅别致生动、充满田园牧歌情趣的风光写生与各种气势、各种色调的自然景观的描绘,比较集中地展示了雨果作为大自然画师的才能。
《光影集》(1840)在内容与灵感上,同样也有类似《秋叶集》、《暮歌集》与《心声集》那种交错复合的状态。但在这里,诗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自觉地保持自己引导人群、进行教化的使命感,显示出了诗人介入社会政治现实的身影。至于诗集在艺术上可达到的成就,巴尔扎克早在当时就已指出:“雨果在此集里达到了优雅精美、雄伟素朴的非常境界,他是我们的第一名抒情诗人,单就这个特征,就值得科学院一致选他为院士”。
1851年路易·波拿巴的政变既像是一个晴天霹雳震醒了他,又像是一个巨浪把他逼上了绝路,他被迫流亡国外达19年之久,终于有了一个大智大勇的流亡者、一个不屈不挠的斗士、一个坚定热烈的共和主义者、民主主义者的脱颖而出。雨果有此惊人的蜕变,当他回到阔别的诗歌创作中去,他也就有了辉煌的升腾,他成为了一种政治激情、一种主义、一面旗帜、一个代表了千千万万法兰西人群的洪大的声音,他成为了民族的偶像。
这一升腾就是他的《惩罚集》。《惩罚集》于1853年底在布鲁塞尔出版,全诗集将近七千行,是雨果篇幅最巨大的诗集之一,但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对路易·波拿巴这个独裁者的愤怒与谴责。《惩罚集》是道义上的复仇,想像中的复仇,它体现了暴政下法兰西民族遭压制的政治意志,喊出了万千法兰西人民被窒息的心声,它是政治讽刺诗、社会抒情诗的辉煌范例,其史诗般的气势,其巨大的规模,其悲愤的力量,其讽刺的辛辣,语言的犀利俏皮,韵律的新颖都超过了世界文学史上的任何一位杰出的讽刺诗人。《惩罚集》出版后,发生了极其巨大的社会政治影响,它往往被当作革命传单被偷运进法国,成为进步人士反对拿破仑三世独裁统治有力的思想武器。
《静观集》(1856年)是雨果后期诗歌创作中格外令人瞩目、并足以名垂史册的三部杰作之二。全诗集一万多行,包括了上至1833年下至1853年这一阶段的未曾结集的诗作。它是雨果各种内心激情与玄思奇想的美妙结合,是他个人感受的汇集,是“作者充满诗情画意的‘我’的日记”,雨果过去诗集中的个人抒情的内容与形式,在《静观集》里,都应有尽有,齐全完备。整个诗集的内容丰富,异彩纷呈,诗艺则已炉火纯青,诗人哦吟自如,达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其中推敲有致、棱角分明、完满无缺、其美至极的诗句在诗集中比比皆是。《静观集》可谓浪漫主义抒情诗的辉煌实绩,但其中有的诗作则又带有某种程度的“超前性”,而具有波德莱尔式、瓦莱里式的象征主义的风致。《静观集》出版后,得到惊人的成功,初版一问世即有“洛阳纸贵”之势,被认为是“法兰西文学中可引为骄傲的最美的个人诗集”。
《历代传奇》不仅是雨果后期诗歌创作的第三部杰作,而且要算是世界诗歌史上的一部雄伟的奇书,以这部诗集雨果实现了他用诗歌表现人类从亚当夏娃到当代的诸世纪历程的宏愿。每篇诗都提供了他历史进程的一个场景或一个事件的画面,既是叙事的艺术,也是绘画的艺术,诗集中的历史进程的事件或场景,有些是根据《圣经》故事的,有些是采用民间传说的,有些则是以历史著作记载为本,整部诗作集中表现人类伟大无比的向光明高升的过程,突出了人类进步、精神弘扬的一条主线,充满了对暴力、黑暗、罪恶的鞭挞与批判,对正义、人道、光明的歌颂与向往,诗人宏大的历史胸怀与昂扬的战斗精神,非凡的诗歌美的抱负,造就了《历代传奇》意境开阔、气势磅礴、篇章瑰丽的整体风貌。
《历代传奇》的第一卷出版于1859年,而最后的第三卷则迟于1883年才出版,两年之后,他即与世长辞。所以,《历代传奇》亦可谓雨果的压轴之作,而1856年的《静观集》、1865年的《街道与园林之歌》、1872年的《凶年集》、1877年的《祖孙乐》、1882年的《灵台集》,既可算是他后期诗歌创作高潮之后的“余波”,亦可算是这一诗歌创作中心周围的“涟漪”。其中《凶年集》与《祖孙乐》应该被视为颇有特色的两个诗集,前者以日记的形式为法国历史上1870年至1871年这一段苦难时期,为普法战争、巴黎公社这两大历史事件,留下了一份有价值的诗体纪实、诗体写照;后者是一部充满慈祥爱心的作品,以返老还童的情趣与对人伦亲情的亲切感受作诗成集,这在世界大诗人中仅雨果一人,这部诗集出版后被抢购一空,连续再版几次,是雨果最产生轰动效应的作品之一。至于雨果身后整理出版的诗集如《苦岁集》、《全琴集》等,则只能说是雨果诗歌之弦的缭绕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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