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来到西湖边上。
浓重的夜色掩藏起湖光山色中惹人分神、令人怜爱的一切。曾经是层次分明的浓妆淡抹,都融合到一个奇幻迷蒙的梦的深谷里。那座状如伏牛的孤山,被赶入乌黑的牛棚里;一条弯如眉梢的苏堤,也被罩上了黑色的面纱。周围是一片幽深、微茫和沉寂。空气中荡漾着草叶和花芯的甜馨。湖水深沉似酒,闪着油黑发亮的光泽,在柔细如丝的波纹里,映着天上几颗飘零散落的星星。
“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这两句诗算是把西湖的美说透了。但我总觉得诗人所描绘的形象,不论是艳丽的晴妆也好,或者是沐雨的潇洒也好,都未免太绚丽、太光彩照人了。人们对于这种无可挑剔的美,常常要产生一种偶像感、神秘感;在惊赞和崇拜之余,不免产生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生疏,可羡而不可亲的隔阂。而惟独在这深深夜色里,在天际垂下黑色羽纱、六合弥漫于幽深迷谷之时,西湖卸下簪环钗佩,洗去胭脂粉黛,我们看到的西湖才是她本来面目与天生性格。
这时的西湖,除了天生的素质和坦诚的感情之外,没有一丝一毫故作的矜持、眩目的娇嗔、夺情的高傲和逼人的笑靥。一切都在自然之中,都在自我之中。在一片柔和的夜色里,一切没有个性的装饰和掩藏真实感情的姿态都消失了,应当说,这时的西湖才是大自然最有力的杰作。
这时,我好像已经听到了西湖款款移动的碎步和衣裙所带起如丝如缕的微风,感到了她那像睡莲于静谧之中所呼出的芳馨气息。这才是我们长久寻觅的她——至善至美的本体。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感觉到她是那样的贴近和知己,在物我之间消除了任何隔阂。
我如醉如痴地坐在西湖畔,全然不顾夜色是怎样无怨无悔地深沉下去。终于,苍黑的山头上露出弯弯的一钩眉月,几缕银色月光像游丝一般垂落到湖水里。这时,幽暗的朦胧转换成白茫茫的昏晕,那些山树亭榭又隐隐约约露出黝黑的影子。湖水被月光搅动,泛起几片鱼鳞般的细碎波纹,一浪接着一浪地向着微弱的白光撞击过去。望着那不断流去的波纹,我好像是看到了悠悠历史长河中的往古来今。真是这样,流年似水嘛!那一明一晦的昼夜,不就如同那向着消逝的永恒中流去的一起一伏的浪花吗?那些别梦依稀的往事,不就是眼前那些飘飘荡去、渺然无踪的波纹吗?
在淡淡的月光下,我仔细地寻觅着诗的影子、梅的影子、鹤的影子。但终因月色太淡,无法冲开喑哑的昏暝,觅不到它们的踪影。梅,自不待说了,不是季节,就是眼下的菱花和睡莲,也不知它们在哪里暗自地滴落生命的露珠呢?鸟雀都已沉睡了,没有一声啾啼。我期待夜鹤能够嘎然一声飞出来,在凝聚着旷古沉思的湖面上掠过,让画面转换一下色调。然而,它终于没有从梦的巢穴里飞出来,让我看到思慕已久的“寒塘渡鹤影”的谜一般的景色。
那么诗呢?我知道它正徜徉在苏堤窄窄的小径上。因为隔开茫茫的水面,我隐约地看到了那些古风古貌、捻须拄杖的影子。“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那是白傅的清歌;“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那是东坡的酣唱;“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那是放翁的苦吟。当然,也看到了身着一袭长衫手握书卷的徐志摩与俞平伯先生的身影,听到他们吟诵《月下雷峰影片》和《孤山听雨》。但是,很快就飘忽过去了,眼前只有涔涔的水声和寂静的夜风,用空洞的语言来叙说大地上的岁月更迭。我此时的心境正如泰戈尔所说:“隔开了我因生得太晚而不能相见的人们,它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使我心酸。”在那如闪电疾驰、似流水消逝的时序里,我只能默默地吟哦“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而已!
清瘦的眉月耐不了多久,就悄然地沉落了。我身边又恢复了曾使我十分惬意的温馨、柔和、恬淡和幽暗。我爱这种无思无虑的沉寂,淡泊憩适的情趣。然而,方才那几缕月光破坏了这种和谐,搅乱了这种意境。它让我在显露出层次和轮廓的山水中抚今追者,思绪纷纭,在默默青山中揭示过去,在静静湖水里探索未来,从而无故增添了许多激奋、高亢、惊悸和倾心的情绪,咀嚼着混杂着浓郁的甘与苦的滋味。现在好了,一切又都回到使人沉醉的朦胧里。我静静地坐着,领略西湖在深沉夜色中的纯真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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