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局随第三野战军进入上海的时候,决定成立统一战线工作部,陈毅同志兼部长,副部长是潘汉年,我任秘书长。同时陈毅还亲自兼任文教接管委员会主任。
陈毅特别重视对知识分子的统一战线工作。他从来没有随便叫学者专家和艺术家到机关来谈话,不是一一登门拜访,就是出席文教界集会,和他们谈话谈心。
上海解放后,他拜访了沈尹默。沈先生是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之一,曾任北京大学教授,北平大学校长,中法大学教授等职务。陈毅同志曾在中法大学学习了两年,他和沈先生可以说有师生之谊。这次拜访由李亚农同志陪去,因为李亚农解放前即和沈先生认识,常有往来。陈毅同志亲切地对沈先生说:“党和政府需要像你这样的知识分子。我进城后,访问知识分子,你是第一个。”陈毅同志和他谈了当前形势与党对知识分子政策,希望他到北京去看看,并且问他想做什么工作。沈尹默希望在文教方面工作,于是就请他担任了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委员等职务。
陈毅同志拜访任鸿隽并出席“中国科学社”会议是我陪去的。任先生是著名化学家,与留美同学胡适、赵元任等发起成立“中国科学社”。这次集会在枫林桥原国民党中央研究院举行,我记得与会的有张元济、竺可桢、茅以升、秉志、顾颉刚、罗宗洛、周仁、冯德培、王家楫、赵九章等。陈毅同志充分评价“中国科学社”与上海学术界科技界的成绩后,非常坦率地指出科学工作者必须有进步的人生观、进步的宇宙观和正确的政治头脑,才能有更大的成就。张元济先生代表大家讲话,表示上海学术界科技界要协助人民政府建设新上海。
张元济先生当过清刑部主事,戊戌4月28日与康有为共同被光绪皇帝召见。戊戌政变后,六君子被杀,遂被牵连,革职永不任用,于是脱离仕途,回沪,参加商务印书馆经营成立编译所,任第一任所长,后任商务印书馆董事长。
不久,张老先生得了瘫痪症。我向陈毅报告以后,他就带我到花园坊张老先生住处探望,张老先生见陈市长亲往探视,兴奋不已,自从回到上海定居半个世纪之久,没有一位上海市长登门拜访,这是第一位,也是惟一的一位,叫他如何不感慨万端呢?陈毅坐在他病榻旁边,关怀地抚摸着他的手,亲切地低声问他的病情。张老认为瘫痪是不治之症,没有痊愈的希望了。陈毅安慰他:现在是新中国,和过去旧社会完全不同了。像张老先生这样的人才,是国家的瑰宝,一定要想法抢救治疗。在陈毅亲自关怀下,我奉命要卫生部门尽一切可能治疗。不治的瘫痪变成了可治之症,张老先生的身体逐渐有了起色。
我还陪陈毅同志拜访过生物学专家秉志以及文教界其他著名人士。
“不要漏请一个人”
约上海解放后第六天,市委宣传部、统战部、文管会和文化局向陈毅汇报文教工作,主要由夏衍同志汇报。他一身而兼三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长、文管会副主任和文化局长。我补充了一些文教界统战工作情况。陈毅听了以后说,你们提的这些认为难以处理的人,都是知名人士,这些人一不跟蒋介石去台湾,二不去香港,三不去美国,表明他们还是有爱国心的。有爱国心,只要他们没有具体反共行动,都应该用,有的还可以重用,而且还要考虑到他们生活上学习上研究工作中的具体问题。他要宣传部和统战部共同拟出一个名单,召开文化界座谈会,他准备出席。他说,这个会应该早些开,参加的人要包括科学家、学者、专家、教授、作家、艺术家,还有中小学教师也要请来,人多一点不要紧。他着重对我说,所有在上海的文教界有代表性的民主人士都要请到。宣传部和统战部拟好名单,夏衍和我把一百多人的名单送给陈毅。他亲自审阅,问了一些人的情况,又补充了少数人,并说:不要遗漏任何一位应该邀请的人,“一人向隅,则举座为之不欢。”
开会的那天,我陪陈毅同志到了八仙桥基督教青年会九楼。陈毅用谈心的方式讲话,一口气讲了四个小时。历史学家周谷城教授因参加反蒋爱国斗争,曾经遭到国民党当局的关押,他站起来激动地说:“感谢解放军打进上海,把我们解放了!”话音未落,陈毅接上去说:“不要说解放,是会师,解放军从外面打进来,你们从里面打出来,我们是共同会师!”
“交响乐团是好东西”
解放初,上海电影院上演的多数是美国片子,剧院、书场里上演的都是旧剧目。从解放区来的文教接管人员理所当然地看不惯,有人主张禁一些戏,有人赞成没收一些场所,有人希望杀一儆百。夏衍请示陈毅,陈毅说:“上海有几十家戏院、电影院、书场、大世界之类的游艺场所,直接间接依靠此为生的人大约三十万。要是硬干,这些人马上就发生吃饭问题。没有饭吃,人家就会到市政府来请愿。那时候你再跟人家谈工农兵,人家就会打破你的脑壳。把什么都反掉是容易的,从实际情况出发逐步逐步地改就不容易。”夏衍根据指示照办了,否则那三十万人真的会掀起轩然大波。
上海租界工部局有个铜管乐队,逐渐发展为上海交响乐团,全团有1/3成员是外国人,首席指挥是意大利的音乐家,第一小提琴手是匈牙利人,这个交响乐团在中国是第一流的,在远东也是首屈一指的。接管人员认为成员复杂,对外籍人员很难处理,又是工农兵听不懂的洋玩意儿,没有请示,擅自解散了。陈毅听到这件事,立即把夏衍找去,严肃地说:“交响乐团是个好东西,这个乐团为啥子要解散嘛?交响乐是文化,是艺术,是武器,就看你演奏的是什么东西。用一些外国人怕啥子?这些人也都是艺术家,你可以让他们为我们服务嘛。你是主管文教接管的,你就有责任。要赶快下命令,把它收回来!”夏衍马上查问,把解散了的交响乐团收了回来。
陈毅对电影特别注意,我和他一起看过不少电影和戏,他从没有用行政手段处理任何艺术节目。但是他有什么意见,都会坦率地提出来。有一次,电影界在白杨家里宴请周总理和陈毅,谈到当时上演的电影中的领导干部,陈毅收拢手里的大折扇,激动地说,“我憋了好久喽,没得机会说。
你们电影里演的那些领导干部,我一看就有气,他一出场就把手背在身后,说话装腔作势,总是端着个架子。”这时他站了起来,模仿演员的动作,认真地说:“领导干部只会板起面孔训人,专整人家的思想,他自己就没有思想问题?也没有感情?也不通人情?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像这样还了得?打起仗来谁来掩护你?不打你冷枪才怪哩!”
大资本家设家宴
文教界的人士喜欢听陈毅讲话,工商界人士更喜欢听。他在产业界座谈会上的讲话传到香港,那些跑到香港的上海民族资本家又纷纷从香港回到上海,其中有著名人物刘鸿生。他曾经是“开滦矿务局”总公司买办,白手兴家,渐成巨富,人称“煤炭大王”。国民党败走台湾时,不让刘鸿生留在上海,迫使他去台湾。他不肯去,就住到了香港。香港也非久留之地,他让儿子刘念义征求人民政府的意见,他可以不可以回来。陈毅市长表示欢迎。刘念义从上海去香港,接他爸爸回到了上海。刘鸿生继续经营刘氏企业,被选为人民代表和市政协副主席。
1950年2月6日国民党飞机轰炸上海发电厂时,刘鸿生接到特务寄给他的一封信,里面有一粒子弹和一封短信:“刘鸿生,这就是你的下场!”他写信给陈市长,并附去了特务的威胁函。他说:“陈市长:我过去跟国民党走了几十年,他们干尽了坏事。共产党、人民政府是太阳,我决心跟你们走。如果你们被迫再打游击,我也决心跟你们走!”这代表了当时上海爱国产业家的心声。
荣毅仁想请陈毅、潘汉年这两位正副市长吃饭,谈谈工商界情况,并反映一些问题。他通过盛康年和我们联系。解放初,有些同志在和工商界人士往来时有思想顾虑,怕中“糖衣炮弹”。我把荣毅仁的邀请和个别同志的顾虑向陈毅报告了。他严肃地说,中国私人资本主义工业,占现代工业的第二位,是不可忽视的力量。上海刚解放没两天,不是在中国银行楼上,我们和资本家见面了?不是能不能和资本家往来的问题,而是要加强和资本家往来,打破他们的顾虑,团结他们,恢复生产,建设新上海!
不久,陈毅、潘汉年就应邀到荣毅仁家作客去了。当然,少不了盛康年等,而我也陪同在座。那是家庭便宴,吃的是地道的无锡菜。看得出,大家的心情都很快乐。
本文节选自周而复《往事回首录》一书,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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