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荣昆
《故乡》是鲁迅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写成的一篇小说,其中的人物,除水生之外,都是有生活原型的。母亲的原型,就是作者自己的母亲。
据一些回忆资料来看,鲁迅的母亲实在是一位不平常的中国妇女。她虽然也是生长在禁锢重重的封建社会里,却不象一般旧式的家庭妇女那样懦弱和蒙昧。她性格坚强,有毅力,思想也比较开明,常常关心社会时事,有鲜明的是非爱憎感情。更可贵的是,她由于出身农村,对贫苦的农民,一贯是同情的。据鲁迅的弟弟周建人同志回忆说:“母亲是从农村里来的,丝毫不沾有瞧不起农民等劳动者的思想习惯,当然也给鲁迅很大的影响。”鲁迅自己也说过:“我母亲的母家是农村,使我间或和许多农民相亲近,逐渐知道他们是毕生受着压迫,很多苦痛。”他还说:“比较起来,我还是关于农民,知道得多一点。”的确,鲁迅那样了解农民,同情他们的苦难,这里面,母亲从小给他的教养和影响是不可忽视的。
鲁迅敬爱自己的母亲,对她坚毅的性格,良好的品德,是很了解的。他后来还这样说过:“我的母亲如果年轻二三十年,也许要成为英雄呢。”他的笔名中的鲁字,就是从母亲的姓而来的;这也可以看出他对母亲的敬重之情。在他的一些散文、小说中,多次写到的第一人称“我”的母亲大都是以自己的母亲为模特儿;在《故乡》这篇小说里,更是根据真切的生活感受,塑造了母亲这一感人的形象。
《故乡》着重写了第一人称的“我”,与农民闰土之间的真挚友情,以及这友情的被“隔绝”;描写闰土从一个天真、活泼、可爱的农家少年,经过20年困苦生活的折磨,成了一个“木偶人”。“我”对闰土的遭遇和处境是寄以深切的同情的;对失去的友情感到万分惋惜和悲哀。“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始终坚持在思想感情上与贫苦农民保持“一气”,而且“因为要一气”,便“辛苦辗转而生活”着,虽然历尽艰辛而始终不悔,并且深信会有更多的人走上这光明、至善的“路”。
在小说中,母亲便是作为与贫苦农民保持着深挚友情的,这样的一个“我”的思想性格照应和补充出现的。当然,作为短篇小说中的一个陪衬人物,作者并没有单独安排什么重要的情节、场面来写她;只是在描述“我”回乡迁家,与好友闰土见面的故事中,自然熨帖地穿插了对母亲的描写。
且看,母亲是这样出场的:
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
这里,表面看是平淡无奇的,细心体味,却是对出现在具体环境中的人物性格,作了准确、生动的表现。因为母亲早已从书信中知道“我”“到家大约日期”,到时便留心注意。当远离膝下的儿子一出现在她的视野,立即老远地迎出去。“早已迎着出来了”,——真切地显示了母亲盼子之心。八岁的侄儿“飞出”来。这一动作,一方面表现了宏儿的活泼、机灵,增加了画面的动的气氛;另一方面,也衬托出母亲的细心、专注,以及在那种特殊情况下产生的敏捷。
接着写了母子的见面:
我的母亲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
阔别多年的爱子远道归来,母亲当然是高兴的;然而,面临着由于家道中落以至卖屋搬家的困境,内心不免产生“凄凉”。但在母子最初会面的时候,母亲想到要将“凄凉的感情”藏在心底,不能表露出来,以免引起儿子的感伤。可见,母亲对儿子是多么关怀、体贴,考虑得多么细心、周到;而对她自己,又多么善于克制。母亲心绪的微小波动,唯有做儿子的能那样敏感到。作品这样写,很切合人物之间的关系。还有,“教我”“坐下,歇息,喝茶”,这连用的三个最平凡、普通的动词,用来表现和渲染这个母亲与儿子见面时的心情,是再恰切不过了。——既然“不谈搬家的事”,那么,该谈什么好呢?在这样的境况下,谈别的任何事情,心里都不踏实的;急不择言中,只好拿一般人见面时的寒暄,没有任何深意的套话来说了。“言为心声”,这三个平淡的动词,用在这里,却准确、微妙地表现了人物的心理状态。
按常情,如果是性格懦弱,虑事不周的旧式家庭妇女,处在这样的境况下,必定会马上提起搬家的事,而且会摆出一大堆烦难的问题交给儿子去处理。然而,这这位母亲不是这样;谈到搬家,她却这样说:
你休息一两天,去拜望亲戚本家一回,我们便可以走了。”
种种困难的事情,母亲都一手处理了,一点儿不用儿子操心。多么能干、操劳,多么坚强而又慈祥的母亲啊!
以上,真切地写出了母子之爱,写了处于生活困境之下,相濡以沫的母子情。以此作为铺垫,小说又进一步写了母子两人对贫苦劳动者的“诚和爱”:
还有闰土,他每到我家来时,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回面。我已经将你到家的大约日期通知他,他也许就要来了。
是母亲首先这样提起闰土,可见这贫苦劳动者在母亲心中所占的分量。其实,早在“我”的少年时代,母亲就乐意让“我”跟农民的孩子交朋友的。有一年,当“我”得知“能装弶捉小鸟雀”的闰土要来,“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我”急切盼望闰土的心情,母亲早就看在眼里。“闰土来了”,这消息首先就是“母亲告诉我”的。可见,母亲对贫苦农民,真是“丝毫不沾有瞧不起的思想习惯”;她不仅自己是这样,而且愿意自己的儿子也是这样。
儿子在外20余年,母亲照样与闰土保持亲密、友善的交往。这一点,虽然没有(也没有必要)具体写出来,但读者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而且会充分相信的。如果母亲不是这样,闰土便不会常到“我”家来,也不会“总问起”“我”,“很想见一回面了”。且看,当闰土与“我”见面,称“我”为“老爷”时,母亲连忙劝止道:“啊,你怎么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
按说,在那等级森严,尔虞我诈的封建旧社会里,人们习惯于拿经济地位占有财产的多寡来衡量人,看待人的。“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句话,的确反映了相当一部分人待人处事的态度和心理。但是,对于这样恶劣的世道人心,母亲则是反其道而行之的。她明明知道闰土一家的“景况很不如意”,眼看到“由于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象一个木偶人了”;对这样一个挣扎在饥饿线上的贫苦农民,母亲一点儿不嫌弃,不见外,而且真心诚意地关怀、同情。譬如,对家具的处理,母亲就认为:“凡是不必搬走的东西,尽可以送他,可以听他自己的选择。”
我认为,《故乡》的主题是表现人与人之间的“诚和爱”的。早在日本留学的时期,鲁迅与他的挚友许寿裳共同深讨过“中国民族性”的问题;曾经认为“我们民族最缺乏的东西是诚和爱,——换句话说:便是中了诈伪无耻和猜疑相贼的毛病”。后来,1918年,在与许寿裳先生的通信中,又谈论到如何救治国民性的愚弱;鲁迅曾说过:“来论谓当灌输诚爱二字,甚当。”我想,《故乡》就是为了向人们“灌输”“诚和爱”的一篇力作。
详尽地讲析母亲的性格特点,以及她对烘托主要人物,深化主题思想中的作用,这样,对于理解《故乡》主题的深刻性及其教育意义是有帮助的。
(《语文教学》19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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