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寄生》

这以后,匂亲王不能随意前往二条院。因身份高贵之故,昼间只能于六条院南部昔日惯居之地度日,不便随意出门。夜间要伴随六女公子而不能赴二条院。故而二女公子时常眼望欲穿,亦不见其来。她想:“这本乃预料中事,但想不到断绝如此迅捷。能怪谁呢?只怪当初主意不坚,高攀了贵人。”万般思量,只觉当时草率出走山庄,实乃南柯一梦,今已悔之不及,不胜悲伤。又想:“如此苦待,倒不如寻个机会,返还宇治,虽不与他断绝,但亦可暂慰我苦衷呵!只要不与之结怨,便无防大碍。”她思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诚恳地给薰中纳言写了一封信,信中道:“前日有劳为亡父举办法事,阿阇已详述于我,若你忘却旧情,不诚挚追念,其在天之灵将何等孤寂!受你恩惠,不胜感激。倘遇机缘,定当面谢。”写于陆奥纸上,字娟秀,不拘格式,随意直书。然亦清秀可爱。薰中纳言为已故八亲王三周年忌辰大做功德之事,二女公子甚感欣慰,向他由衷致谢。虽只言片语,却情真意挚。二女公子对薰中纳言来信作复,向来顾虑重重,不敢畅怀倾述。此次却亲为致书,关且提及“面谢”,薰中纳言看罢如受其恩宠,心情为之振奋。他推想定是匂亲上贪新弃旧,使二女公子孤寂难耐,对她甚为怜悯。此信虽言词直率,全无风趣,薰中纳言却再三细阅,推敲思量,不忍释手。他复信说道:

“来信拜读,一切均悉。前日亲王三周忌辰,小生以圣僧之虔诚,前往祭奠追念。小生知你意欲前往,窃以为此举甚为不宜,便未曾奉告而独自前往了,来书赞我‘不忘旧谊’未免对小生情缘不解,甚为怅恨。余容面陈,惶恐拜复。”他将此信直率地写于一张坚实的白纸上。

翌日向晓,由于薰中纳言思恋二女公子之情突然转浓,便来到二条院,故今日打扮更为精心。他将衣服薰得香气异常浓烈。那把惯用的丁香汁染的扇子轻握手中。全身华丽政致,香气芬芳无可言喻。二女公子亦时常忆起当年发生在宇治山庄的事情,那一夜竟如此离奇古怪,令人难以释怀,那时她才真正了解到他的品性正派无邪。于是在她心中才出现了那个怪念头:“即便草率嫁与此人,亦是不错的。”她已不再是懵懂少儿,将那该死的匂亲王与之一比,倏觉天渊之别。但思昔日常与他隔物相会,甚觉歉然,深恐被他视作不解风情的女子。故而今日将其请入帘内,只在帘前设一帷屏,自己坐于里间稍远处与他相谈。薰中纳言恭敬他说道:“今虽非小姐特召,但幸蒙破例面晤,欣喜倍至,当应即刻叩访。但听闻昨日亲王来府,顾忌颇多,因而推延至今。承谢赐坐帘内,只隔帷屏,想见小生多年痴情,终为你理解,真乃难得啊!”二女公子仍旧心慌怕羞,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好容易答道:“先父三周年忌辰,幸蒙代祭,感激不尽,若像往昔般掩埋于心,则连细微谢忱亦难报答,实甚歉愧,故而……”她说话时态度廉恭,声音柔如玉纶之音。但其身体逐渐退缩,因而言语断续不接,声音隐隐约约。薰中纳言焦急不堪,对她说道:“恕我冒昧,小姐与我相隔太远了!我正想畅怀颂述,并聆听指教呢。”二女公子亦觉相距太远,便稍稍膝行而前。薰中纳言听其走进,心如兔撞,脸红耳热,然片刻便镇静如常,佯装若无其事。

他想起匂亲王对二女公子如此薄情,便仗义指责,并又殷切安慰,好言相劝了一阵。二女公子虽满怀怨恨,但认为家丑不可外扬,便缄口不语,只向他表示“不怨处世难……”之意,用只言片语岔开话题,然后委婉恳求他带她前往宇治。

薰中纳言答道:“依我之见,此事实难效劳。你必须先据实地告知亲王,征其指示,方为善举。否则,稍有闪失,亲王怪罪下来,小姐必难承受。亲王一旦同意,则迎送诸等事情,小生自应全力担负,岂敢怠慢!小生为人向来秉正无私,迥异寻常男子,亲王对此最为深知。”他口上说得没事,其实无时不悔恨自己为何将二女公子轻易让与亲王。他多想真如古歌所咏“但愿时光能倒流”,而将二女公子娶回呀。他便将此意含蓄地吐露给二女公子,谈说间,暮色已近。二女公子觉得如此久留他于帘内实乃不妥,便对他道:“罢了,今日我心绪烦乱,且待略微好转,再谨聆指教吧。”说道便朝内室走去。薰中纳言万分懊恼,急说道:“也罢,但小姐准备几时动身去宇治呢?我可遣人除去路上蔓草,以免沾染邪气。”他以此讨好她。二女公子暂且止步,答道:“本月已过大半,延至下月初吧。只须微行前往,不必郑重地求人准许。”薰中纳言闻其声音,甚觉清脆悦耳,便更热烈地回忆往事,沉溺其中了。

他炽火上升,实难忍耐。竟探身进入帘内,将二女公子的衣袖扯住。

二女公子想道:“原来他居心叵测,真厌恶啊!”她一言不发,只是本能地往后退缩。薰君则拉着她的衣袖,顺势将剩在帘外的半身子也挪进帘内,并且毫无顾忌地躺在她身边,说道:“我还记得,小姐曾说没人看见是无妨的’,我怕听错,便进来问一下,请不要避开我!你这态度多教人伤心啊!”说时满含怨恨之情。

她无意回答,只觉荒唐耻辱,怒火攻心,差点晕厥。最后强行镇静下来,说道:“你真用心险恶啊!这成什么样子呢?你太卑鄙了!”她辱骂他,几乎哭出来,薰中纳言觉得此话不无道理,颇感愧疚,但仍强行分辩:“此举不会遭人责难。可记得当年曾有一夜与你如此对晤?当年你姐姐也应允我亲近你而你却视为无礼,你也太不识大体了。我无丝毫色情之心,你尽可放心。”他说时理直气壮;颇有几分冤枉受屈的样子,只因他近日时常追悔旧事,心中痛苦不堪,便在二小姐面前絮絮叨叨地吐露心迹,心中才稍得安慰,竟毫无离去的样子,对此,她一筹莫展,只觉得这种人比那素不相识的人更为可恶,难以对付,惟吞声饮泣,薰中纳言对她说道:“你太孩子气了,何必呢?”他举目凝视二女公子,那娇美怜爱之态,无可言喻。其典雅含蓄,比之当年夜间所见更趋丰盈成熟。念起昔日主动将其让与外人,以致今日如此魂牵梦绕,追悔莫及,怨气难消,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二小姐身边侍女见一男人钻进帘来,不知何事,便急忙走过来瞧。见是薰中纳言,知他是常来探望关怀的熟人。推想今日定有别事来访,便佯装不知,退到外去了。

二女公子更感孤怜了。薰中纳言对当年的失误,痛悔不迭,心若翻江倒海,竟一时镇静不下来,然昔日一夜面晤,尚且规矩无比,坐怀不乱,今日定不会越礼胡来。但此种事情,无须赘述。薰中纳言深感此行徒然无益,不胜懊恨,若外人看了还有失体面。思虑再三,终告辞而去。

薰中纳言已意乱情迷,只道是深夜,哪知天早已破晓。他唯恐狼狈之相被人看到,遭来讥耻,心中烦乱不堪。这亦是为二女公子名誉着想。

他听闻二女公子身体不适是因怀孕而起,今日看来并非传言,否则为何在身上束那条腰带呢?薰中纳言亦觉可怜,所以才不忍恣肆任为,他想:“这般懊丧悔恨,只怨我屡失良机,未能抓住呀,然而有悖情理之事,我是不会干的;况且凭一时冲动而偷得片刻欢乐,势必提心吊胆,心无宁日。偷情求欢,实在是劳神费力,亦为女方平添忧患。”然而他这种理智的想法终抑制不住本能的情感之火,二小姐的影子如影附髓,时刻浮于眼前,那优雅的举止,风流娴雅的面影,使他神魂颠倒。他立志非将她弄到手方能罢休,此心实甚叵测,但却无法摆脱,因此一切事情皆抛置脑后了。他只是想:“二女公子让我陪她赶赴宇治,这正是机会呢。

只恐匂亲王那关不好过,况偷偷出走毕竟有失体面,怎样方可不受世人非议而又能冠冕堂皇地遂成心愿呢?”他神不守舍地回到家中,怅茫躺下。

清晨晨曦初开,他便慌忙不迭得地写信与二女公子。照例表面是华丽高雅的文章,附诗一首:

“懊恨空归繁露道,

秋容依旧似当年。”

遭冷遇,使我‘事理在多忧’。呜呼,我已无言可陈。”

二女公子极不愿回复,又深恐失礼,引众侍女诧怪,因此反复思量,最终是廖廖几字打发了事:“来信拜悉。心绪不佳,未能详复为歉。”薰中纳言折阅复信,殊觉言少情淡,大扫兴致,只一味痴迷地回想着她的面影。想必二女公子今已通达人情世故,因此昨夜对薰中纳言虽坚持痛斥,但也并不异常厌恶他,态度不卑不亢,从容文静,婉转温和,终于东推西躲,巧妙地将其着走。薰中纳言引刻回想她那娇媚生恨模样,既嫉恨,又伤感,愁闷不堪。他想:“此人较前更为优秀了。她有朝一日倘被匂亲王遗弃,我倒愿意接纳她,即便不能公然结为夫妻,却可暗中偷欢,况我本无伴侣,对她亦是真心,何怕之有?”他只管幻想此等美梦,其用心真乃不良。表面仁义正直,原是另有所图啊。然男子之心原皆是可恶的,并非他特别。大女公子之死,令人悲恸难忍,但并不如此次这般痛苦,教人愁肠百结,悲恨交加,其苦非言语所能表达。他一听见人道:“匂亲王今日又来二条院了。”便蓦然忘却自己乃二女公子娘家的后援人,顿时醋意横生,心若刀割。

匂亲王久不曾回二条院,亦感过意不去,这日忽然回来,二女公子亦觉惊诧,幽怨顿生,但她觉得事已至此,故而对他仍温存亲热,无丝毫疏远之举。她恳托薰中纳言带她回宇治山庄,他却不作答。如此一想,便觉世态炎凉,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处,真是红颜命薄啊。她打定主意:“我只要‘命未消’,那便听天由命吧!眼下且安然度日。”因此便温柔和悦,专心专意招待匂亲王,亲王愈发神痴魂迷,只得以百般温爱来表达他的歉意。二女公子肚子已渐渐凸出,身上束着的那腰带已膨大起来,样子甚是可怜。对于怀孕的人,匂亲王未曾细看过,甚感奇异。他久住严肃刻板的六条院,实觉碍手碍脚,一朝回到二条院自邸,但觉一切皆随心所欲,甚是惬意。便向二女公子重演盟誓,千言万语不尽。二女公子听罢心想:“天下男子为讨女子欢心,无一不是伶牙俐齿的。”便忆起昨夜那放纵妄为之人的模样来。她想:

“数年来认为此人举止稳重,敦料一遇色情之事,也就原形毕露,忘乎所以了。照此看来,眼前这人,也未必可信呀!”但又觉得匂亲王的话尚有些有在理。她又想起薰中纳言:“哎呀,趁势闯入我帘内,实在是可恶之极!他言与我姐姐关系清白,实属难得。然终须谨慎为好。”遂更为防范薰中纳言了。然今后匂亲王不在家期间,颇令人担忧,可又难以启齿。此次二女公子殷勤温柔招待匂亲王,远胜于往日,亲王心中愈发怜爱无比。忽闻二女公子衣服上有薰中纳言体香。因其体香奇异独特,显然非他莫属。况这亲王深谙男女情爱之事。因此心生疑虑,便盘问二女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又默察她的气色。二女公子原已委屈不堪,却无言以答,心中只是痛苦不已。匂亲王心想:“此事我早已料到,他怎会不生此念呢?”越想越懊恼。二女公子先前也防到此事,昨夜已将所有衣服换掉。哪知这香气竟然附着于身,好生奇怪。匂亲王对她道:

“香气如此浓重,足见你与他已亲密无间。”又说了许多不堪入耳之话。

二女公子愈发有口难辩,惟觉无地自容。匂亲王又道:“我这般深切关怀你,你却‘我先遗忘人’。如此背叛丈夫,做出有失门风之举,实乃下贱之人所为。我与你又不曾经年阔别,为何你竟移情别恋?这委实大出我之所料!”此外污秽痛恨之言颇多,不再赘述。二女公子只是默默流泪不已。匂亲王越发妒恨,吟诗道:

“汝袖新染他人香,

恨缠我身怅旧情。”

被他如此辱骂,二女公子却无言辨解,只说道:“何来此事”!便和诗道:

“同衾共枕结长谊,

离散岂赁细微因?”

吟罢嘤嘤啜泣,那模样越发楚楚动人,叫人怜爱万分。匂亲王想:“就因她这模样,才勾起那人邪念。”更是嫉妒不堪,自己也禁不住落下泪来,倒真是个风流情种。这二女公子实甚清秀娇媚,令人怜爱,即便犯了重大过失,也无人忍心冷待于她。故而不久,匂亲王心中妒火便渐渐消失,且已宽恕她,倒以好言相慰了。

翌日,匂亲王与二女公子舒畅睡至日上三竿,方始起床盥洗,吃早粥。匂亲王时常出入那富丽堂皇的六条院邸,对由高丽、唐土舶来的色彩缤纷的绫罗绸缎早已司空见惯。如今看到自邸装饰,虽极寻常,且侍女穿着亦俭朴,却也清爽怡人。二女公子身着柔软淡紫色衫,外罩暗红面子蓝里子褂,甚是随意。那姿态与全身簇新、雍容华贵的六女公子相比,竟然不相上下。其温柔妩媚之姿,自是令亲王无限深爱,往常圆润丰满的面庞,近日稍稍清减,愈发白嫩娇艳,高贵雅致。这匂亲王早就不甚担心:二女公子容貌出众,倘外族男子有幸闻其声,窥其貌,必心旌萌动,恋慕于她,遂常常佯装毫不经意,暗中却细心观察,他时常寻查二女公子身边的小橱与小柜,企望能找出些证据来。然而除了简短的片言段纸外,总是一无所获。他仍觉奇怪,常猜疑薰中将与她的关系不止于此。因此今日发现这香气而妒恨,亦属情理之中。他想:’薰中纳言丰姿俊逸,但凡稍解风情的女子,必然一见钟情,如何能断然拒绝呢?且这两人才貌般配,想必早已相互恋慕了。”不由更加伤心,怨恨,妒嫉。对二女公子无论如何是放不下心了,所以这一天闭门不出,只写了两三封信送往六条院。几个老年人侍女私下讥议道:“才分别多久,就如此急不可耐,哪来这多话呢!”

且说匂亲王一直笼居二条院,薰中纳言闻知此事后,很为二女公子担心。他懊丧地想:“真糊涂啊!此举何等愚鲁恶劣!我本是她娘家后援之人,怎可萌生邪念呢?”想到此,便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推量匂亲王无论怎样宠幸六女公子,亦绝不会遗弃二女公子。故又替她暗自庆幸。他又记起她那些侍女的衣服已陈旧不堪,于是走到三公主那里,问道:“母亲这里可有现成女装?给我几套,正有用处呢。”三公主答道:

“那九月做法事用的白色服装即将完成。但染色的眼下尚未置备。倘急用,便叫他们赶制吧。”薰中纳言道:“无须母亲费神,并非急用,只须现成的即可。”遂命裁缝所的侍女拿出几套现成女装及几件时髦褂子,又取了些纯色绫绢。为二女公子所用衣料是很讲究的红色砑光绢,此外又添了许多白绫,这全是薰中纳言自己常备用的,同时,送上一条做女裙所用的腰带,他在带上系诗一首:

“心惜罗带附他人,

何故缠怀徒诉恨?”

薰中纳言遣使将所办衣物送交侍女大辅君。这年长侍女,深受二女公子垂青。使者转述薰中纳言的话:“所奉衣物,系匆忙置办,实不足观,望妥为处理。”而赠二女公子的衣料,尽量不显眼地装在盒子里,但包装却甚精致。大辅君没将所赠衣物拿与二女公子过目。只因此种馈赠乃经常之事,众人早习以为常,故不须谦让推辞,因而大辅君处置此事亦就轻车熟路,不久便分送完毕。贴身侍女,服饰原本考究。而那下级侍女,此时穿上所赐白色夹衫与平时的粗衣陋服比起来,虽不华丽,倒也清爽利索。

的确,对二女公子而言,能长久地关心照料她一切的,除了薰君,恐再无他人!匂亲王原也深宠二女公子,对其关照亦甚周全。然这位皇子长居深宫,养尊处优,不识世间疾苦,他又怎能注意到生活中的琐屑之事呢?他度惯风花雪月的生活,玩花弄露尚怕湿指呢。与之比较,象薰君那样为钟情之人而处处用心,一枝一叶皆照顾到,实甚难得。故而乳母等人时常讥讽匂亲王:“要他照顾那是白费心思!”二女公子看到几个女童前衫褴褛,颇觉羞愧,不免私下自恨命苦:“住此华厦反倒寒碜丢丑了。”恰值六条院左大臣家豪华铺排世人皆知,匂亲王的随从人见此盛状,怎不见笑呢?因而二女公子更加愁闷,时常哀叹。

薰中纳言很会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故送些衣物,求其欢心,若对交情浅薄者,送这些琐杂之物,定然失礼。但对二女公子而言,并非轻侮失礼,反倒有利。如送她奢华昂贵之物,定遭世人非议。薰中纳言顾虑及此,便只送些现成衣服。随后他又命人缝制了各式华丽衣服、礼服,连同许多绫罗绢纱一并送去。这位中纳言亦长于锦秀富贵中,但他心性骄矜,目空一切,是个出类超群之人,他养尊处优倒也不次于匂亲王。然自目睹了已故八亲王宇治山庄的衰败光景后,大为震惊,始知失势之人,前后生涯竟这般悬殊,委实可怜。于是由此及彼推想世间诸种情况,常常寄与深切的怜悯。此经验真乃沉痛呀!

自此,薰中纳言力求驱除邪念,胸怀坦荡地照料二女公子。然烽难随心,倍受相思之苦。故而写与二女公子的信,比以往更加详细动情,时时流露出难于忍受的相思。二女公子看了,自恨孽债缠身,驱之不去,哀叹不止。遂想:“若是素无往来之人,倒可骂他痴狂无赖。了断此事。可他不同别人,相交已久,互相信赖。何能忽然决绝?如此反遭别人猜疑,而引出无数风波。我并非寡情薄义,不知感激他的诚挚与厚爱。但倘要我为此敞心开怀待他,我委实顾虑重重。唉,这怎生是好?”她思前想后,心迷意乱。如今,能与她诉说衷肠者,几乎一人,那几个从宇治山乡带回的老侍女,虽一向熟悉,但除相叙往事,便无甚可谈!更不说倾述衷肠,因而便激起了对已故姐姐的怀念。她想:“倘姐姐在世,他怎能起这种心呢?”念此,不胜悲伤。匂亲王的薄幸固然可悲,但薰中纳言的行举令她痛苦劳神。

薰中纳言难耐相思之苦,便托故于某日暮色苍茫之时到二条院拜问。二女公子知其来意,忙叫人送出坐垫,并传言:“今日心绪欠佳,不便晤谈,尚请谅解。“薰中纳言听罢,好不伤怀,泪溢眼眶,又深恐被侍女见了有失风度,便竭力忍耐,勉强答道:“患病之时,陌路僧人尚可住于近旁呢。权当我为医师,许我进行帘来吧,如此传言答话,岂不意趣全失。”众侍女见他神情悲伤可怜,想起那夜闯入帘内之事,便对二女公子道:“如此招待,实乃怠慢了。”便放下正殿的帘子,恭请他进入守夜僧人所居厢屋内。二女公子心中十分恼恨,但侍女话已出口,只得忧心满怀地稍稍膝行而前,与他相晤。二女公子话语不多,且声音异常低微。薰中纳言听罢,摹然记起初染病疾的大女公子便是这般,甚觉不祥,悲伤顿涌,遂觉眼前漆黑。一时竟难吐片语。他痛恨二女公子离他太远,便探手入帘,将帷屏推开稍许,顺势挪身进去。二女公子芳心大惊,但又奈何不得,只好唤来帖身侍女少将君,颤声说道:“我胸甚痛,替我按按。”薰中纳言听后,说道:“胸痛,且莫再按,那将愈发疼痛呢”他长叹一声,坐端了身体,他甚是讨厌这侍女,扰他好事,心中异常焦燥不安。继而又说道:“为何身体如此不济?据怀孕之人说,起初身体确实不适,不久便会康复。可你如此长久不适,是何故?恐是你太过年轻,不堪担忧吧。”二女公子不胜羞愧,低声答道:“胸痛之病,由来已久。我姐亦患此病,据说患上此病便很难长命呢。”薰中纳言想起世间无人可“青松千年寿”,不由对她亦忧怜。便不顾身前侍女,将自昔以来对二女肥子的恋慕之情倾述殆尽,但措词文雅纤巧,其意含蓄,无一轻慢粗俗之语。旁人只道是相慰之言,但二女公子却能心领神会。故少将君听了,觉得此人深可嘉许。

薰中纳言常常睹物思人,无时或忘大女公子,故对她说道:“我自小厌恨尘世,常愿清心淡泊地了度此生。然恐是因缘未尽,我虽屡受你姐冷遇,但对她却情愫难断。因此,本有的道心亦逐渐消逝了。为慰衷情,排遣悒郁哀思,我亦想寻几个女子,睹其姿容,然却无一女子可令我倾心。经过苦思煎熬,我确认世上女子不能惹我动心了。因而倘有人视我为轻薄贪色之辈,我定觉万般耻辱。今若对你有半点邪念,我当羞愧而死。然仅如晤谈,常将所思之事全然奉告,企望能有所裨益,并且彼此解怀颂谈,谁能追究其咎呢?我心素来端正秉直,天地可鉴,世间无人可挑瑕疵,你为何不信任我呢?”他满腹怨言,哽呜含泪说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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