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果
起初是羞怯怯,畏畏缩缩地,好像胆子小,做了不该做的事似的,有那么一丝绿意。冬天的寒锋稍钝,雪刚融,还有好多次要下,青草就长出来了,不耐烦等候春风。生的力量已经推它出来。什么阻挡都没有用──冷而僵硬的土盖不住,牛马的蹄踩不死。这个绿的开始真了不得,渐渐地明目张胆起来,一个周末不见的空地,忽然很葱翠了。不知哪里来的邪力附在草叶上,好像在喊叫,简直有些发怒。我早晚出外,还有寒意。门前有大块草地的人渐渐忙碌起来,大雨之后,草长得猛,有人驾了刈草机,一面手持念珠在念玫瑰经,一面割草。有人在黑夜还加紧剪除。
春天来了。树比较迟觉醒些。柘枝还光秃秃的,没有发芽的样子,让青草独秀。不过慢着,不久绿的幽灵也出现了。远远望去,灰赭色里夹些青绿,你拿不稳它是不是叶子,秋冬的寒冷把大地的衣服剥光,只露出稀疏的树枝桠,单调、孤寂、瑟缩、凄凉,和土一色。我天天经过乡村,已经巴望春天回来。十二月、一月、二月,过去了。算算时候,春该上路了。等到枝头有了一片绿,就觉得大地去年脱掉的衣服里有件翠色薄纱的同人衣已经重穿上身。起初柘枝的颜色虽然霸道,不准嫩芽出色,但渐渐地就屈服了。再过些时,销声匿迹──树身上披了绿袍。
春的策略无穷,不但草和叶生长出来,很快,树上红色的樱花、蕾花、白色的山茱萸、苹果花,地上的郁金香、紫花地丁、雏菊和无数我叫不出名字的花都纷纷开放。远望好像有些树上有火、有雪、地上铺了绣花毯子。就是那下贱的蒲公英,也开了美丽的黄花,在草地上镶金。白色的绒毛也给草地盖了霉。这是贫穷人家没有剪草的后果!我每每走过树底下,总给那股甜美的香味灌醉,有时不见花开,只见花谢,自恨来迟。花是不等人的。谢时就下花雨,不是骤雨,具有诗情的小雨,一瓣瓣飘然落下,落在你头上,肩上,衣服上,脚底下。池塘里早已堆了一片片,又好看,又叫人不舍得的残花。大自然的浪费真可怕。
尽管百花百色,绿才是春色。天公一枝笔,在大地上涂抹,涂一次绿一分,直到夏初绿得透不过气来为止。中国的山水画不是青绿,就是赭,师法的是自然。树林越来越密,树阴越来越浓,树上的裘越厚,人身上的衣服越薄,树枝露出的地方越少,人身上露出的地方越多。早有人打赤膊了。走上高冈俯瞰,但见绿成一片,也分出几等深浅,有带黄的浅翠,有带黑的浓绿。附近的树上还有夹了深绛、浅紫、灰白等等的杂色,深浅相间,织成奇锦。
春天有味道,你可以闻到。不用说芬芳的群花了,就是青草也有,朴实的香味,可以嗅个够。瞎子也知道春在哪里,春天可以接触到。脚下是软软的草。风吹在身上再不刺痛肌肉,恰像温柔的手抚过,你只要出了门或者打开窗户就知道季候。寻春最容易,处处都是。
谁都知道春天的音乐最中听,天不亮枝头的鸟已经像青草一般等得不耐烦了,这些小音乐家组成乐队,一齐和鸣。也有独自高歌的,旁若无人。这些免费娱人的歌手闷了一冬,现在要痛痛快快施展一下本领,给春送来降临的口信。你要早起,要到树林里,要细心听。城市中人不免错过了听鸟,也错过了赏春——城里只有雪才是最显著的季节变化,因为灰色的水泥掩盖了一切。生的力量还有另一表现,干涸的小溪有了流水,河水涨得泛滥了岸边的树根。春雷响过,大雨下得像海在头上,像永远不会停,永远不会晴。这里的人有句俗语,“四月雨带来五月花”,甚有诗意。池水渐渐有了绿色,活了。春天是一年的童年,就连气候也像少年那样不稳定,乍暖还寒,才晴又雨。
春来得又渐又骤,你天天看草,只绿了一点点,不觉得它在长。但是三五天不到公园,就不认得了,就像舞台换了布景,要不然是大自然变了戏法。绿叶遮没了许多地方,即使北方的寒流来了,也赶不走春,春不是难测的客人,不会半夜悄悄走掉,来了就要住些时。
我多年来做的是要依时上班的工作,不知多少好日子不能到露天的地方欣赏。今天家住在伊顿园旁边,日长了,每天下班,都赶着到公园去看景色,忙碌得很。这样贪婪,自觉可笑。在香港二十多年,四季如春,不觉得有春,故乡是四季分明的,不免怀想。这是忙着寻春的原因。
不过春来了,人心里有了生机,每个人可以还童。这是宇宙的恩宠,本来不该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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