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风
其实,真正高大古老的梧桐木,我是没有见过的。
也许由于没有见过,它的身影在我心中便显得愈发高大了。有时,打开窗子,面对着满山蓊郁的林木,我的眼睛便开始在那片翠绿中寻找一株完全不同的梧桐,可是,它不在那里。
想象中,它应该生长在冷冷的山阴里,孤独地望着蓝天,并且试着用枝干去摩挲过往的白云。在离它不远的地方有山泉的细响,泠泠如一曲琴音。渐渐地,那些琴音嵌在它的年轮里,使得梧桐木成为最完美的音乐木材。
我没有听过梧桐所制的古琴,事实上我们的时代也无法再出现一双操琴的手了。但想象中,那种空灵而飘渺的琴韵仍然从不可知的方向来了,并且在我梦的幽谷里低回着。
我又总是想起庄子所引以自喻的凤鸟(宛鸟)(刍鸟),“夫(宛鸟)(刍鸟),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一想到那金羽的凤鸟,栖息在那高大的梧桐树上,我就无法不兴奋。当然,我也没有见过(宛鸟)(刍鸟),但我却深深地爱着它,爱它那种非梧桐不止的高洁,那种不苟于乱世的逸风。
然而,何处是我可以栖止的梧桐呢?
它必定存在着,我想──虽然我至今还没有寻到它,但每当我的眼睛在窗外重重叠叠的峦嶂里搜索的时候,我就十分确切地相信,它必定正隐藏在某个湿冷的山阴里。在孤单的岁月中,在渴切的等待中,聆听着泉水的弦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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