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选读

《排调》（节选）

元帝皇子生，普赐群臣。殷洪乔谢曰：“皇子诞育，普天同庆。臣无勋焉，而猥颁厚赉（lài）。”中宗笑曰：“此事岂可使卿有勋邪？”

王浑与妇锺氏共坐，见武子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故可不啻如此！”

【评论】

本篇第一条中宗所说颇有幽默感，意思是：在别人生儿子的事情上怎么能容许你去出力呢？这不是一般的滑稽，实际含有对殷洪过分谦卑、出言不伦的讽刺，但说来很有趣味儿。第二条的“武子”是王浑的儿子，“参军”则是王浑的弟弟王伦。王浑赞美自己的儿子，他的妻子却说，如果是她与王伦生的儿子，会比武子更好。这当然是夫妇间的玩笑话，但我们也能想象得出王浑听了这番话后的哭笑不得的狼狈相，作为文学描写，这条也很风趣。同时，这也可以看出当时人们所受的思想上的禁锢还较少，所以王浑的妻子能够敢于这样的开玩笑。

《德行》（节选）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共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荀巨伯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

【评论】

本篇第一条写的是管宁和华歆两个人在对待金钱和显贵的态度上明显不同。通过这两件小事，我们就可以看出两个人在品德上孰优孰劣了。作者看似客观地描写了两个人之间的一些小事，实际上表现了对管宁淡泊名利的赞赏之情。荀巨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探视病中的朋友，却碰上胡人的入侵，朋友让他不要管自己，赶快逃走，可是深明大义的荀巨伯却不肯独活，这显示出荀巨伯的对朋友的仗义之情和不肯苟且偷生的大丈夫精神。

《任诞》（节选）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以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评论】

刘伶超脱世外，纵酒放达，任诞不羁，醉生梦死，便是所谓的名士风度了，而这也是时人所推崇的。王子猷对竹的一往情深，实是在对竹的爱好中寄托了一种高洁的人格理想。魏晋名士们标榜“雅量”“豪爽”，讲究“容止”“识鉴”，就连“任诞”“简傲”也成为一种清高的美誉。魏晋风度被作为当时的士族意识形态的一种表现，并成为当时的审美理想。名士们崇尚自然、超然物外，率真任诞而又风流自赏。古人研究“容止”，倡导“雅量”，精神超俗，喜好饮酒，不务世事，以隐逸为高，而这，就是对魏晋风度最好的概括。

《忿狷》（节选）

王蓝田性急。尝食鸡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鸡子于地圆转未止，仍下地以屐齿碾之，又不得。真甚，复于地取内口中，啮破即吐之。王右军闻而大笑曰：“使安期有此性，犹当无一豪可论，况蓝田邪？”

【评论】

王蓝田是以性急出名的，从这篇文章中可以相见一斑了，魏晋时期的人们，由于道教的盛行，很多都喜服食一种名叫五石散的丹药，而丹药的主要成分便是朱砂。这对人体有很大杀伤作用，长期服食很容易使人脾气变得很坏，甚至危及生命，再加上当时的人很爱饮酒，所以脾气都不是很好，这篇文章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

《汰侈》(节选)

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诣崇。丞相素不善饮，辄自勉强，至于沈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沈香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着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往，脱故衣，着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

【评论】

本篇行文虽然有批评石崇奢侈之意，但重点是在写王敦(大将军)。石崇连杀三个美人，大将军（王敦）仍坚持不肯喝酒，两人都很残忍。但是王敦的这种举动，尤其是最后两句话，又于残忍之中体现出一种我行我素、视世俗规范如无物的性格特征，与下一条所记“客多羞不能如厕”，只有他能“神色傲然”地“脱故衣，着新衣”，实相呼应。应该说，大将军王敦不是一个一般性的残酷的人物，而是能够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是石崇的婢女说他“必能做贼”。──这里的“贼”不是今天所说的小偷的意思，而指叛逆作乱。后来王敦果然造反，曾一度占领了东晋的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