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段话,位于中国学术第一经典《论语》的第一章第一段,可以说是老少皆知,是中国古文中知名度最高的语录之一,但理解的人却寥若晨星。
说理解这么一段著名古文之难,这倒不是我提出来的。照现行通常的解释,这段话三个反问句各说了一层意思。每一句说“复习”的重要性,因为倘“学而不习之”,就不“悦”了;第二句说“远交”的重要性,因为若“有朋从近处来”,就没啥可“乐”;第三句说调节情绪的重要性,因为假使“人不知而愠”了,就不“君子”了。这三层意思合在一起到底要说什么,“由于缺乏语境,很不容易确切解释”(金良年《论语译注》),可见是段历史疑案。那么,这段莫名其妙的话又怎么会放在一部《论语》的头条位置上呢?南怀瑾先生说:“孔子因此便可以做圣人了,那我是不佩服的。”南先生在《论语别裁》中作了一翻新解,而他的解释,还是不能使我“佩服”。
现在,来谈谈我的理解。
南先生认为第一句话的关键词是“时”与“习”,而“习”更重要;只要把“习”理解为“见习”、“体验”而非“复习”,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但把“习”提高到相当于今人所说“实践”的高度,乃是南先生的发挥,熟悉先秦古文的应该知道,“习”在当时一般只有复习而熟知义,表示“实践”,与“学”相对而言的,另有一词“行”,或用“道”,“习”恐怕到南先生发现其价值前,从未担负过“实践”、“体验”之重任。
所以,第一句的关键词不在“习”而在“学”。按《说文解字》,“学”有“学习”与“教育”相反的两个义项。繁体“学”,上部“爻”代表知识(“爻”指《周易》中“爻”辞,《易》学为当时非常重要的学问),“臼”代表膝盖,膝下有子,膝上有《易》书,会意父以爻授子,或子于父膝下学爻。《老子》中,据我考证,所有的“学”都作“教育”解,而《论语》中,也有许多“学”字应作“教育”解,但到《孟子》、《庄子》、《荀子》成书年代,“学”就只有“学习”义了。但《老子》、《论语》中也有“教”字,这又作何解释?据我考证,“学”作“教”解时指的是“身教”,而“教”则指“言教”。老、孔时代,身教重于言教,“礼乐射御”都非身教不可,唯“书教”可言教,故泛指教化,也用“学”。不像到《孟子》时代用“教”来泛指教育,也许反映了其时已言教重于身教的现实。
所以,第一句话应该意译如:“在教别人的同时,又能经常复习学过的知识,这不是很开心吗?”这是民办学校教师的自得其乐。
第二句的关键词则在“朋”。《论语》中除此处外,或“朋友”连称,或单称“友”,再无单称“朋”而指“朋友”的。而且,“同门为朋,同志为友”,“朋”还是古代的基层行政单位,“八家为邻,三邻为朋”,因此“朋”是近邻密友,怎么会“自远方来”呢?故而,这里的“朋”应取其本义,为串在一起的贝壳,即古代钱币。据王国维先生说,《周易》中“朋”多为此义。这句话意为:“有持币从远方而来拜师的,不很令人快乐吗?”
孔子办学,是收学费的,他也以此为生。孔子认为这不仅没什么不光彩,而且是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的。这就引出了下面“人不知而不愠”这句话。“知”不是一般的“知道”、“了解”。孔子时代,“士”民(包括武士与文士)唯充当官吏、门客而可谋生。选士还没有科考制度,全靠乡里推举、官长赏识选拔。这赏识、选拔与推举(越来越徒具形式,就像文革中工人、贫下中农推荐工农兵大学生),就是“知”、“知遇”之“知”。故当时就有“士为知己者死”的话。而孔子说,民办私立学校教师,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弄得好,还有人从远方跑来供养以求学,这样,就可以做到“人家不赏识也不烦恼,这不很有贵族(君子)风度(人格之尊严、独立之精神)”吗?
这样理解,整段表达了民办教师的价值观。尽管可能有自嘲之意,但已充分证明孔子是自觉建立中国知识分子话语的第一人。尤其是他使民办私立学校教师与贵族老爷平起平坐,同称“君子”,在当时具有革命意义。这段话奠定了孔子万代师表的地位,放在《论语》头条,得其所哉。
以上是我撰写《还吾庄子》、《还吾老子》过程中所得的副产品。我发现,对古籍经典的注疏训释,不仅是《老子》、《庄子》,包括《论语》在内,都存在着严重的误读与曲解。而还这些古典名著的本来面目,对弘扬中华民族文化的优秀的人文精神,对改善现世人类精神与物质文明发展很不协调的状况,自有其非常重大的意义,当不能以“钻故纸堆”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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