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的私房画

浪漫而幽默的安徒生给世界带来了许多美丽动人的童话故事，除了满是公主、王子、小丑们的宫殿，山妖、巫师、海怪盘根错节的黑夜，还有青蛙、鹳、精灵、仙姑们的花园。很多小孩的睡梦大都在安徒生童话里甜美愉快里度过的。凡高说：“你不觉得安徒生的童话很美吗？他肯定还会画插图呢。”

这幅画像是不是很有趣？又尖又大的鼻子、浮肿的眼睛，还有深深的鱼尾纹都暴露出来了。能想象吗？这就是安徒生的自画像。安徒生会画画？他不仅会画画，他还有一个小小的密室──留下了成千幅素描、剪纸和拼贴作品。

这个给小孩讲故事的人偷偷地给自己留了些“私房”童话，继续自己孩提时的梦想。而让当代人迷惑的是：在这些美术作品里，这个１９世纪的丹麦作家居然预见到了大部分２０世纪才诞生的“现代性”；童话只是安徒生丰富、欢快的艺术家人格的一部分成果，他“赤子般”的（不是儿童的，或幼稚的）艺术人格和直觉，正和二十世纪艺术家们的努力追求不谋而合。童话的续集应当以此开头：“很久，很久以后”。

和许多毛头小子一样，安徒生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洋溢的热情该往哪里投放，只知道──“我会当个艺术家”。在家乡，他会站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放声高歌，和着浪花和母亲的捣衣声，让花园里的有钱人竖起耳朵；他会猫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画童话里的宫殿，或是用碎布剪贴成玩偶的剧场，用鹅莓草编出“围裙”打扮故事里的村姑；别人交代他去跑腿，小男孩却揪住他们当观众，背诵起了诗歌……不夸张地说，安徒生曾经尝试了几乎所有他能想象的艺术形式；绘画、剪报、田园诗、戏剧、小说、歌唱、朗诵、表演、芭蕾，当然也少不了编童话，这是命运最终留给他的宫殿。

安徒生的父亲汉斯是一个鞋匠，屋里到处有针头、线脑、粉笔和铅笔，更不用说剪刀了。如果说有所谓启蒙的话，这些最“基层”的工具启发了安徒生天才的想象力和热情。然而说到艺术方面的培养和熏陶，安徒生没有那么幸运，也许这也是为什么他最终没有成为真正的美术家，而只是有天才的直觉和眼光的原因；但幸运的是，父母给予了这个“古怪出格”的孩子以底层人家所能给予的最大支持：理解和祝福。母亲并不知道孩子的天赋，可她为他的才能感到骄傲。哪怕，手拿剪刀制作玩偶的安徒生在母亲眼里，只是一个未来的好裁缝。父亲的影响则是有决定意义的：他和儿子一起制作玩偶，给他读《一千零一夜》和《拉封丹寓言》，他也许不知道儿子想做什么，但他知道他不想做什么。这个“想入非非”、“不务正业”的孩子就像他童话里的那棵云杉树或是那株小春黄菊一样，蓬勃自得地生长着。

安徒生１１岁时，汉斯过世了，３年后，１４岁的安徒生和宽容的母亲吻别，口袋里揣着１０个铜板，到哥本哈根“撞运气”。

以后的几年，安徒生在皇家剧院尝试展现自己的“天赋”并终于认识到不可能真正成为诗人、演员、或是去跳芭蕾。虽然由政府资助去文法学校的安徒生选择了文学，但是他从没放弃过画笔、玩偶和剪刀。被剧院扫地出门后，他甚至背着箱子，挨家挨户要求表演玩偶，只要住家提供一顿饭。至于其他美术习作就更多了。今天，专家从他的档案资料里找到总共７０幅铅笔画，２５０幅钢笔画，１１００多幅剪纸、拼贴和墨迹图形。这一切可能只是一部分存世的作品，比如他的纸雕作品仅存一件，就是这把制作于１９世纪６０年代的《摇椅》；又如他仅存一幅布贴画《文艺复兴戏服》原本应有一些他自制的布质玩偶为佐证，可惜现在也无迹可寻了──毕竟，安徒生的作品大多是纤纤弱质；而专家在２０世纪６０年代才开始集中发现他的美术作品。

安徒生的童话和他的美术作品其实密不可分。比如可视性，他笔下的景物和人物都栩栩如生，仿佛都是由他本人先描了像、甚至先做了玩偶才落笔的；他故事中常出现的主人公也显现在他的图画、特别是剪纸作品中。不用按图索骥地寻找美人鱼和天鹅，只要你曾经细细看过他的童话，就会会心地微笑。

安徒生从不矫情规避世俗权贵，那个年代的艺术家不少都是中产阶级和贵族的座上宾，而安徒生很乐意在这些家庭里施展他的才华。比如在晚宴上讲足以让大人也听得入迷的童话；在余兴节目快结束的时候，他还会拿起剪刀，一边交代故事结尾，让满桌的客人或微笑，或唏嘘，一边飞快地剪出各式剪纸，送给他们。经常请安徒生作客的德国画家威廉·考白克印象最深的是：“当他给我们讲故事，他会把刚刚剪好的连成一串的芭蕾舞演员递给我们。她们互相手牵手，向空中踢腿……我们夸赞那些剪纸比夸赞故事还让他受用呢！”有自知之明的安徒生从不画芭蕾舞演员，却喜欢在剪纸上没完没了地表现她们：不可否认，剪纸可能是最简单最直接地表现芭蕾之美的方式。然而大多数客人拿到这些剪纸后把玩、赞赏一番，也就丢下了，只有极少数把这些脆弱的“美术作品”贴在本子里。当时的一个小女孩日后留下了这样有关安徒生的回忆：“……他剪了许多剪影，妈妈把一部分贴在灯罩上。他总是用巨大的剪刀剪东西──对我来说，他如何能用一双大手和好几把巨大的剪刀变出如此小巧精致的玩意儿，这实在是个谜。”

１８４１年，和安徒生一起因为传染病检疫而被隔离１０天的游客也喜欢上他的作品，借以驱赶孤独和烦闷。安徒生喜欢剪出他童话里的主人公：天鹅、舞蹈演员、小丑演员、或是鹳鸟。

安徒生在普通人家更受欢迎，他们把他的小玩意当作珍品。他在瑞典的时候，为房东的小孙女儿剪了一个清真寺味道的宫殿，一个贵夫人正打开门走出来。小姑娘奔到院子里，结果四乡八邻都来看这美丽迷幻得如夏日梦境的剪纸，还从小姑娘那里搜走剪纸──因为她太小，会把这精美的作品弄坏。老祖母捧来一大盘自制的，据说是当地最好的姜汁饼，谢谢安徒生给她小孙女的礼物，顺便要安徒生剪几个新的饼干花样，因为她的姜汁饼模子还是她奶奶留下的。安徒生给她剪了几个拿手的：人形风车磨房；穿靴子的胡桃夹子；跳舞踢腿的芭蕾姑娘。“太好看了，可太难了。我们可怎么做模子”──老奶奶高兴地说。

至于拼贴，你更要觉得时间错位了。标题为《拼贴》的作品简直是２０世纪初立体主义的“创造”，它的材料选自印刷节目单、蜡光纸和扉页装饰图；而这个类似食人章鱼的绿色美杜莎不就是超现实主义的主人公？再来看看这个《戴面具的女孩》，这个圣诞树的装饰品不更像毕加索式的戏作？这些都不是偶然的作品，安徒生的教子回忆说：每到临近圣诞的时候，安徒生就在空白本上贴图片，都是从别的书或报纸上绞下来的，如果材料还不够，他就自己画一些。“最棒的时候，就是教父边翻本子，边读上面的诗句，还讲许多别的，这样故事就变成真的了。”当然，最“壮观”的拼贴作品是安徒生的屏风。在四扇大屏风上，有正反共八幅拼贴画：德国、奥地利、法国、英国、东方、丹麦、瑞典、挪威、童年、舞蹈。用虚弱的语言只能告诉读者，每一幅都汇集了数百，甚至上千个小纸片。每个国家以本国最著名的文学艺术家为主体，并“描绘”了典型的风光和历史！这是安徒生的文学史，是安徒生的史诗画！

这些“小把戏”也许还是不入你的法眼，但凡·高从没有看过安徒生的美术作品，却先后１３次在日记和通信里提到他，甚至认为他天生具有“艺术家的心灵”。马蒂斯、郁特里罗如果看到安徒生的美术作品，又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