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太阳

心底有了快乐，光明就不远了。

我们小区院外新建了一个小型的菜场，21号摊位上是一对带孩子的年轻夫妻。我每次从菜场经过总能看到他们一家人，夫妻俩轮流守着摊子，小女孩则坐在摊子后面，很安静的样子，有时也和父母说点什么。小女孩声音很好听，尤其是笑的时候，声音像银铃一样传得很远——不是走近看，你根本不会知道这个天使一样的孩子原来是看不见东西的，她是个盲童。

我是夜猫一族，晚上对着电脑一坐就是半夜，早上自然也就起得很晚，去菜场的时候差不多就中午了。一般这时摊上没什么人，我总是看见那年轻的父亲捉着小女孩的手，在面前的蔬菜上来回抚摸着，说：“这是黄瓜，它是长长的，皮上有刺；这是豆角，它是细细的，皮上没有刺；这是番茄，它是圆圆的……”小女孩一面用手摸，一面哏哏地笑，做妈妈的也笑，我就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觉得自己无法不被这一家子感染。

有天，我买了菜后付出一张大钞，明明的爸爸说要去换开，让我等一下。我站在摊前一边等一边就和女孩的妈妈聊上了。她告诉我说，小女孩叫明明，刚出生时根本就不知道她看不见，她的眼睛很大很好看，连护士都说没看过刚出生就这么漂亮的毛毛，一直到半个月后，孩子的奶奶才发现，明明的大眼睛虽然忽闪忽闪的，但是不会跟着手指转动，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明明是个盲童。当时一家人全傻了。想到孩子永远都看不到太阳，看不见世上的一草一木，甚至永远看不到自己的父母，明明妈妈哭得要死要活的。后来明明爸爸打听到城里大医院可以换角膜，能让孩子复明，夫妻两个就带着孩子到城里来了。

我端详着明明的小脸——好漂亮的女孩，乌黑的头发，象牙色的皮肤，眉眼很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那以后我就只光顾他们的摊位了。去得多了，明明能听出我的声音。有时她会故意用大人的口气问我：“阿姨，今天你要点什么?”

我也一本正经地：“小姑娘，你今天有什么呀?”然后我们就一起大笑。

春天里落了很久的梅雨，忽然睛了。阳光散落在所有的物体上，天的蓝树的绿一夜之间又重现在视野里。明明的妈妈感叹道：“今天天气真好啊!”

“是啊!太阳总算出来了。”我说。

明明突然问：“阿姨，太阳是什么样的?”

我想了想，说：“太阳是热热的，很大很圆。早晨和傍晚是红色的——”我突然就收住了口，想到明明根本不可能知道颜色，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明明的爸爸走过来，他挑了一个大大的番茄放在明明手上，说：“太阳就是这样的，你摸摸看。”

明明一面用手摸一面笑：“真的吗?太阳像番茄吗?那我就叫它番茄太阳。”

那以后，我爱上了番茄，每次看到明明我就会说：“今天有太阳吗?”

如果摊上有番茄，明明就会很慷慨：“今天的太阳很多，给你个最大的吧!”

如果摊上没有番茄，明明就会说：“今天没有太阳。”

偶尔有其他顾客听到我们的对话，就会很疑惑地看看天，又看看我们，自言自语地说：“今天天气挺好啊，这么好的太阳。”等弄明白了，就和我们一起大笑。

再后来，整条街上的人都把番茄叫做“太阳”了。常常听到“今天有太阳吗?”或者“来两斤太阳”这样的话，明明听到了就咯咯地笑，银铃样的声音一串一串地追着人走。

春节放假我去了外地旅游，正月十五以后菜场里摆摊的小贩又慢慢出摊了。可是明明一家一直都没有回来，我想找个人问问，又不知道该问谁。觉得怅怅的，有点失落。心里总是惦记着那个爱笑的小女孩。她最近怎么样呢?

3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明明的消息。一天无意中打开电视机看一个新闻节目，在来回晃着的镜头里我竟看见了明明。她接受了一个角膜捐献。当一层层的纱布从她眼睛上拆下来的时候，电视里所有的人都显得十分紧张。一个老医生在明明面前伸出两个手指，问：“你看得见这是什么吗?”

明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慢慢地转动起来。她伸出自己的手去触摸老医生的手指，一点儿一点儿反复地摸着，看着，笑了起来：“这是你的手!”她又把自己的手轻轻地合在老人的手上，说：“这是我的!”

明明的爸爸妈妈冲上去抱着她泪流满面，明明的手则不停地在四下里摸索，突然，她摸到了妈妈拿来的一个大大的红番茄。她把番茄拿在手里一边仔细地端详一面抚摸，脸上的表情慢慢地由疑惑转为欣喜，接着她开心地大叫起来：“番茄太阳!番茄太阳!好漂亮啊!”

哗的一下子，我的泪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