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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两首》有关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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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关于艾青生平的一些情况(蒋海涛)

艾青是我的大哥。常有同志来访,或写信问我有关艾青的情况;同时我也发现在有关艾青的资料记述中,经常有与事实有些出入的情况。因此,我在下面对几个有关的问题作些回忆,作为答复和订正。

第一个问题,艾青的出生年月和对他早年在家乡的一点回忆。

艾青出生于1910年,与曹禺、吴强、姚雪垠等都是同年。有的文章把他的出生月份弄错了。1979年我为了编写当代文学研究资料《艾青专集》,住在北京史家胡同我大哥家里,看到了在《长春》上发表的李又然同志写的文章。这篇文章深情地回忆了他在巴黎时与艾青交往的情况,也提到了艾青这一笔名的来历。李又然说:艾青在“蒋”字上打了一个叉,露出草头成了“艾”字;“青”字呢?因为艾青是十二月生的。“艾”字的来历与许多资料谈及的比较符合,但他把“青”字的来历搞错了。李又然在30年代到我们家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我才12岁光景。由于他是艾青的朋友,我们把他当大哥哥看待,他住在我家东厢客房里,还逗我下过围棋,我输了(我下围棋是从艾青那里学来的)。艾青的成名作《大堰河──我的保姆》就是艾青在监狱中托人带给李又然,后来在《春光》杂志上发表的。说艾青是十二月生,大概他没有记清楚。根据我的记忆,我们兄弟三人的生日凑巧得很,都是农历十七生的。艾青是二月十七,我的二哥是七月十七,我是十二月十七,月份是等差级数,很好记。

有人问,有的材料上说艾青两字也是海澄(大哥原名蒋海澄)两字的家乡土音的谐音,对不对?我想,是有关系的,家乡人称海澄发音和艾青相近。

艾青热爱家乡,但他一生天南海北,国内除西藏、台湾等地外,几乎遍历全国;国外到过几个大洲。除童年和少年的一段时间外,在家乡的时间并不长。法国留学回来和出狱后到过家里几次也都没住得很久。然而有许多事在我的记忆中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记起了在家里的堂前,在写着“望益”那块匾额的下面,晚上他对弟妹们讲读外国名著《茵梦湖》里的故事。我记起了他离开牢狱重新获得自由后,同我们一起在本村祠堂前池塘里洗澡、戏水,他在池塘里低吟:“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国际歌》。他教我下围棋,那黑白棋子还是用马粪纸剪的,有时下得竟忘记了吃饭。他还同我们到村子附近的西周高背一带游览、写生,或者到风光绮丽的山坡上、池塘边观赏,沐浴在大自然的波光色海里。他从外面带回来许多书刊,有红壳面的《呐喊》,有封面上好像几个人挨在一起的《彷徨》,他住的东厢楼上的书橱里挤满了厚厚的现代杂志。这些都启引过我在少年儿童时代就去轻敲文学的门扉。这一切,都像云烟消散一般地过去了,但当记忆一丝丝地重新萦绕脑际的时候,又好像没有因年月的消逝而褪色。尤其是他为了投身于民族解放战争而离家远走的坚毅意志,一直在我的心坎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抗战炮火打响了,他又义无反顾地违反父亲叫他留在家里的意愿,离开家庭,投身抗日救亡运动。临行时并告诉我的二哥:“今后不管怎样,你们兄弟俩要做正直的中国人,千万不能参加那个党(指国民党)。”这一临别赠言,也使我联想到他的为人以及他为什么那样热爱鲁迅的作品。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有的文章和资料把艾青讲成义乌人(直到1980年12月福建教育学院出的一篇谈《黎明的通知》的资料还说艾青是义乌人)。

艾青是浙江金华人,他读的浙江省第七中学(现在的金华一中),原来的校址就在金华的名胜古迹“八咏楼”的附近。南宋著名的女词人李清照在金华住过,她写过《武陵春》一词,词中写的“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中的双溪,就是义乌江和武义江汇合成的婺江。八咏楼楼高数丈,面临婺江,登楼可以远眺。李清照在丈夫死后来金华避难时,曾登临过八咏楼,写过很有气势的诗:“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题八咏楼》)

从金华出义乌门向东走,约七十华里的地方,有个村子叫畈田蒋,我们的家就在这个村子里。村子就在双尖山下,艾青在《双尖山》这首诗中这样写:“亲爱的双尖山,/你是我的摇篮──/早晨,你看着我起身,/晚上,你看着我睡眠。”的确,在我家的楼上,从北面楼窗望出去,可以看到双尖山的山顶。双尖山,在抗战时期是金华东义乌西一带游击战士经常出没的地方。我记得,我初次看到的《献给乡村的诗》《雪里钻》等诗,就是由当时金萧支队游击战士带来的。从我们这个村子向东走两里多路,就有一条小溪,隔溪就是义乌地界,我们村里的方言同史学家吴晗家乡苦竹塘(属义乌地界,离畈田蒋约五华里)的方言很相似,我们的母亲又是义乌县王阡(离我们村子10华里,比我们村子大)人,所以有的人就误传我们是义乌人。吴晗倒是真正的义乌人,他的外婆家却在我们村子里。吴晗童年、少年时代在金华傅村育德小学和城里的金华中学(那时叫浙江省立第七中学)读书,假日常到畈田蒋外婆家来,常同艾青一起玩。出生在义乌的名人较多,如陈望道、冯雪峰、吴晗等,所以有的人把艾青也说成义乌人。我们的村子离金华城70华里,离义乌城倒更近一些,也容易把我们当成义乌人。

(选自《艾青研究论文集》,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有删节)

二、艾青诗独特的意象与主题(钱理群)

每一个有独创性的诗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意象:在这意象里凝聚着诗人对生活的独特感受、观察与认识,凝聚着诗人独特的思想与感情。艾青诗歌的中心意象是:土地与太阳。

“土地”的意象里,凝聚着诗人对祖国──大地母亲最深沉的爱;爱国主义是艾青作品中永远唱不尽的主题。把这种感情表现得最为动人的,是他的《我爱这土地》。

我们的祖国,贫穷落后,多灾多难;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痛苦多于欢乐,我们心中郁结着过多的“悲愤”,“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然而,这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祖国!即使为她痛苦到死,也不愿意离开这土地──“死了”以后连“羽毛”也要“腐烂在土地里面”。这里所表达的是一种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最伟大、最深沉的爱国主义感情;这种感情在近代中国人民中具有典型性与普遍性。“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艾青的这两句诗,真实而朴素,却来自诗人内心深处,来自民族生命深处,因而具有不朽的艺术生命力。

“土地”的意象还凝聚着诗人对生于斯、耕作于斯、死于斯的劳动者最深沉的爱,对他们的命运的关注与探索。艾青说过:“这个无限广阔的国家的无限丰富的农村生活──无论旧的还是新的──都要求在新诗上有它的重要篇幅。”艾青最真切的诗情都是献给中国的农民的:他的成名作《大堰河──我的保姆》,就是一个地主阶级叛逆的儿子献给他的真正母亲──中国大地上善良而不幸的普通农妇的颂歌。“大堰河”,作者说她没有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而她又是用自己的乳汁养育了“我”的。这样的描述是来自生活的,但同时又赋予了“大堰河”以某种象征的意义,简直可以把她看作永远与山河、村庄同在的人民的化身,或者说是中国农民的化身。作者在描述“大堰河”的命运时,所强调的依然是她的平凡性与普遍性:不仅她的欢乐是平凡的,就是她的苦难也是平凡的,普遍的。这是一个“沉默”的大地母亲、生命的养育者的形象:沉默中蕴含着宽厚、仁爱、纯朴与坚忍。这样,在艾青的笔下,“大堰河”成了“大地”“母亲(乳母)”“农民”“生命”多重意象的组合(与纠结)。这首诗可以看作是艾青的诗的宣言书:他至高无上的诗神是养育了他的以农民为主体的中国普通人民,他(她)们的生命存在。在以后的诗里,诗人关注的中心,始终是与中国土地合而为一的普通农民的命运。于是,他写出了“土地—农民”受蹂躏的痛苦:“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饥馑的大地,朝向阴暗的天,伸出乞援的颤抖着的两臂”(《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在北方,乞丐用固执的眼光凝视着你,看你吃任何食物,和你用指甲剔牙齿的样子”(《乞丐》),这里的每一个字都震撼着读者的灵魂。诗人更写出了“游动于地心的热气”、“土地—农民”的复活:“我们曾经死了的大地,在明朗的天空下,已复活了!”“在它温热的胸膛里,重新漩流着的,将是战斗的血液”(《复活的土地》)。随着历史的前进,诗人终于写出了“土地—农民”的翻身与解放:“云从东方来,天下雨了,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雨洒着冀中平原”,“到处都淋着雨水,到处都好像在笑”(《春雨》)。诗人正是通过对于土地的痛苦、复活与解放的描绘,真实地写出了中国农村现实的灵魂。

“太阳”的意象表现了诗人灵魂的另一面:对于光明、理想、美好生活热烈的不息的追求。诗人说过:“凡是能够促使人类向上发展的,都是美的,都是善的,也都是诗的。”正是从这种美学思想出发,诗人几十年如一日地热情讴歌着:太阳,光明,春天,黎明,生命与火焰。这正是艾青的“永恒主题”。这一时期写得最好的光明颂是《向太阳》与《黎明的通知》。《向太阳》全诗九节,共分四个段落。一至三节,“我”从昨天来:“昨天”我生活在“精神的牢房里”,“被不停的风雨所追踪,为无止的噩梦所纠缠”──这是对旧中国人民命运的高度概括。四至五节,正面唱出了太阳之歌。这是“现代化城市”里的“太阳之歌”,诗人所要追求与表现的是现代化社会的新的理想,因此,人们从太阳里所受到的启示是:创造性劳动,民主,自由,平等,博爱与革命。六至七节,歌颂“太阳照耀下”的抗日解放战争新时代里,祖国山河的苏醒与人的新生。诗人着重抒写了现实生活中的伤兵、少女、工人及士兵的形象,写出了他们新的精神面貌。八至九节,转向写自己内心的感受,在新时代里灵魂的改造:与寂寞、彷徨与哀愁告别,勇敢地走向太阳,走向新生活。这首诗从一个独特的角度歌颂了抗日解放战争给民族带来的新生。《黎明的通知》则是以一个更加乐观、明朗的调子宣告着新的时代的来临:“趁这夜已快完了,请告诉他们,说他们所等待的就要来了!”在这里,诗人正是一个时代的预言者与理想世界的呼唤者。

(选自《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三、《我爱这土地》赏析(孙光萱)

《我爱这土地》作于抗战初期。诗以“假如”开头,这个头开得突兀、新奇,不禁令人驻足观望,凝神沉思。诗中的“鸟”是泛指,是共名,它不像历代诗人所反复咏唱的杜鹃、鹧鸪那样,稍一点染,即刻具有一种天然的特殊的情味和意蕴,而是全靠诗人在无所依傍的情况下作出新的艺术追求。再则,诗中特地亮出“嘶哑的喉咙”,也和古典诗词中栖枝的黄莺、啼血的杜鹃、冲天的白鹭等大异其趣,它纯粹是抗战初期悲壮的时代氛围对于诗人的影响所致,同时也是这位“悲哀的诗人”(诗人自称)所具有的特殊气质和个性的深情流露。

作为抒情的艺术,诗歌作品需要不断地强化自己的感情,以便久久地拨响读者的心弦。人非鸟兽,不言自明,此诗偏以“假如”开头,这是第一层强化。谁不知道鸟声优美清脆,此诗偏以“嘶哑”相形容,这是第二层强化。光有这两层强化还不够,于是诗中接连出现了所歌唱的对象:土地、河流、风、黎明。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在描写这些对象时达到了穷形尽相、淋漓酣畅的地步,充分体现了这位自由体诗人的艺术特色。我们知道,写诗多半是忌用或少用“的”字的,那些民歌体作品不必谈了,就是自由诗创作,也有不少人害怕“的”字一多,拖泥带水,冲淡了诗味。艾青则不然,他敢于用由一系列“的”字组成的长句来抒发缠绵而深沉的感情,喜欢在所描写的对象前面加上大量的形容词和修饰语,以展现对象的神采风貌,形成一种特殊的立体感和雕塑感,这是艾青的自由诗创作不同于其他自由诗作者(如田间)的一个重要特色。《我爱这土地》自然也不例外,试看诗人在“土地”“河流”“风”“黎明”这样的中心词语前面特意加上的“悲愤的”“激烈的”“温柔的”等许多修饰语,就不难窥见其中的奥秘了。

以上所说的这些描摹土地、河流等景观的长句,可说是第三层强化。正当读者为诗人不断的歌唱──顽强的生命力所折服所吸引时,没料到诗篇陡然来了一个大的转折,一个破折号之后突出“我死了”,让身躯肥沃土地,于是,生前和死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而在这强烈的对比和反差中一以贯之的乃是“鸟”对土地的执著的爱,这真是生于斯、歌于斯、葬于斯,念兹在兹,至死不渝!

没有疑问,最强的风到后来也会变弱,最硬的箭到头来也会落下。诗人们写诗,可说是一边在强化自己的感情,一边也在为自己设置难题:这样写下去能否后来居上,余味不尽,还是变得难以为继,语完意尽?《我爱这土地》好在没有沿着原先的路子走下去,它在隔开一行,作了必要的间歇和停顿之后,开始转换角度,由比而赋,由穷形尽相的描绘转变为质朴遒劲的直抒,就像一个高明的歌唱家,充分理解乐谱最后一个休止符的意义,他吸够了气,蓄足了势,终于唱出了最高的一个音符。

不用说,在国难当头、山河沦亡的年代,诗人歌唱“土地”具有格外动人的力量,而诗人那种不断转折和强化的抒情方式,当然也是和充满险阻坎坷的时代相吻合的。

(选自《新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1年版)

四、溶哀愁于物象(流沙河)

这是台湾诗人余光中的《乡愁》(写于1972年)。这首小诗我用四川土话朗诵过好几次,听众反应强烈。诗写得好,一目了然,谁要我来詹詹费词。真要叫我说说,却又感到为难。这是一粒水晶珠子,内无瑕斑,外无纹痕,而且十分透明,一眼便可看穿,叫我说些什么。我看见了的,别人也都看见了,还要我来说吗。看来看去,这粒水晶珠子仿佛不是工匠琢磨成的,而是天然形成的……

不。这是诗,人写的。既然是人写的,总不会是一挥而就的,其间必有一个创作过程。这个过程,如果作者自己出来说说,我们听了,或有助于今后写诗,也未可知。可惜沧海横隔,同胞难聚,遗憾遗憾。那么,参照着写诗的一般经验,我就来冒昧地猜一猜余光中是怎样写成这首诗的吧。

故国故乡故园,人之所恋,古今一样,中外相同。翻翻唐诗宋词,游子抒写乡愁之作,多得叫人吃惊。现代中国人,粗具文化的,差不多都念过或听别人念过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30年代的和40年代的学生,恐怕都唱过或听别人唱过这支歌吧:“念故乡,念故乡,故乡真可爱。天甚清,风甚凉,乡愁阵阵来。故乡人,今何如,念念常不忘。在他乡,一孤客,寂寞又凄凉……”只是这支歌的曲调是从捷克音乐家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响乐》里挪借来的,这点唱的人未必都知道。至于40年代的那些不愿做亡国奴的流亡学生,几乎没有一个不会唱《流亡三部曲》的。“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台上一唱,台下都哭,感人至深。这支歌余光中肯定会唱。他还会唱《长城谣》:“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因为他在一首诗里提到过这支歌。髫年所唱,没齿难忘。那些遥远了的记忆不可能同他的这首《乡愁》无关。厚积薄发,一首小诗里涵藏着多少年的感受啊!

余光中该记得很清楚,自己小小年纪,做了流亡学生,逃到大后方去读书求学。学校里有一个取信栏,他每天去那里看两次。紧着心弦,扫视着那一长排信封的队伍,要看看有没有熟悉的字迹──母亲的字迹,写着自己的姓名的。多次失望之后,收到一封信了,比伙食团打牙祭还快活。恭读了一遍又一遍,都背得了。然后细察信封上的邮票,那上面盖着邮戳呢。一个小圆圈内有一个大城市,母亲就住在那里呢。看能看见,摸能摸着,就是没法回到那个小圆圈内去。浩浩长江万里,他在这头(上游),母亲在那头(下游)。这一枚小小的印着孙中山先生肖像的盖着故乡的邮戳的邮票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十多年后,他写了一首《邮票》:

一张娇小的绿色的魔毡,

你能够日飞千里;

你的乘客是沉重的恋爱,

和宽厚的友谊。

两个灵魂是你的驿站,

你终年在其间跋涉;

直到他们有一天相逢,

你才能休息片刻。

邮票啊,邮戳啊,家信啊,印象太深刻了,直到1981年他还在一首《梅雨笺》里写到它们:“方的邮票/圆的邮戳/只轻轻地一敲/扁扁的心情(河注:薄薄的家信)/就留下了烙印。”《乡愁》的第一段抓住邮票这个物象,说小时候的乡愁,一个流亡学生的乡愁,是母亲从远方寄来的信件上贴着的那一枚邮票。这样写,对他说来,不但是很方便的,而且是很合情的,很合理的。

少年时期匆匆去了如烟云之过眼,未来的诗人渐渐长大了。40年代末,他随父母迁居香港,旋即去台湾,插入台大外文系三年级。1952年毕业后,第一本诗集《舟子的悲歌》出版,得到梁实秋的好评,名声大噪,同时入伍服役。1954年同未来的妻子小名咪咪的恋爱,有一首情诗《咪咪的眼睛》为证。1956年退伍,入东吴大学任教,结婚。两年后去美国留学进修,该算是新婚别。台湾基隆港上船,横渡太平洋,美国旧金山港登岸。身在异国,心在家里,捻弄着那一张窄窄的来程船票,乡愁顿起。不过这时候乡愁的内容已经变了,慈母让位给新娘了。少恋母,长恋妻,人之常情啊。《乡愁》的第二段抓住船票这个物象,说长大后的乡愁,一个异国孤客的乡愁,是把他从新娘身边引走的那一张船票。这样写,对他说来,也是很贴切的,他写他自己的真实感受嘛。

1958年母亲去世,遗体火化。他把骨灰匣安放在窗台上的盆花丛里,写诗为母亲招魂,唤她的慈魂快快回来,回到这“火后的小城”里来,回到这“四方的空城”里来。在这一首《招魂的短笛》里,他对母亲的慈魂说:“春天来时,我将踏湿冷的清明路,/葬你于故乡的一个小坟,/葬你于江南,江南的一个小镇(河注:他的母亲是江苏武进人)。/垂柳的垂发直垂到你的坟上,/等春天来时,你要做一个女孩子的梦,梦见你的母亲。”余光中是个孝子,多有悼亡母的章句,写得十分感伤。送母亲的骨灰匣回她的故乡去入土安葬,这一孝思,迄今二十多年了,尚未实现,虽然春天已经来到了。那骨灰匣想来早已入土,大约是安葬在台北市郊的圆通寺吧,因为他在一首诗里说,清明节扫墓日他听见母亲在圆通寺喊他。以常理推之,那里该有一方小坟吧。

邮票啊,船票啊,坟墓啊,这些物象里潜溶着多少哀愁啊!它们象征着距离:邮票,船票,空间的距离;坟墓,阴阳的距离,死生的距离。薄薄的一层混凝土,内外相隔,那么遥远,比千山万水的相隔更遥远啊!《乡愁》的第三段抓住坟墓这个物象,说母亲去世后留给他的乡愁,一个孝子的乡愁,是使他抱恨终天的那一方坟墓。这时候乡愁的内容又变了,爱妻让位给亡母了。这一段是高潮,出奇制胜。读者为之惊愕,细细一想,悲从中来。我朗诵到这里,嗓子都颤抖了。

人到中年以后,阅历既多,五味尝遍,渐渐地看透了人世的诸般畸形怪相,于是不再好奇;渐渐地懂得了事业的艰难,于是雄心消泯。他的头脑里憧憬日少而回忆日多,愈来愈像反刍动物,常常咀嚼肚子里的旧闻往事,竟有回甜之感,于是“鸟倦飞而知还”,有了落叶归根的愿望。白天忙着,不太觉得,到了夜间,故国故乡故园便频频地来入梦了。早晨醒来,梦去无痕,依然人在台北市厦门街的小巷中的一座古老的院子里。乡愁难遣,翻翻中国地图,神游太湖,溯江而上,直抵重庆市江北县悦来场,又沿江而下,看那“蒋山青,秦淮碧”的南京城,想起昔年那里有许多美丽的表妹……最可恼的是那一湾海峡,二指宽罢了,浅浅的一层海水比纸更薄,就是涉不过去。这时候乡愁的内容再一变,变成了那可恼的海峡。《乡愁》的灵感也许是这样来的吧?

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腹稿里支起的第一个构架,很可能就是这样的。有了这个构架以后,便回头去翻查记忆的仓库,专找如海峡那样的象征着距离的物象。不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邮票啦船票啦坟墓啦之类的物象。于是用这些物象做横梁,仿照着第一个构架,又支起了下面三个构架:

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这便是《乡愁》的雏形了。第一个构架,就其意义而言,分量最重,虽然是先出,却做了结尾。何况按时间顺序排下来,也应该做结尾。诗人写过去,只是为了写现在。现在望着一湾浅浅的海峡发愁呢,这才是全诗的落脚点。

余光中把《乡愁》归入他所说的“浅易之作”。他所说的“浅易之作”是指那些如《乡愁》一类的“一读就懂”的诗,不是说“浅易”的一定不好。“浅”是文字浅显,“易”是容易读懂,他不反对“浅易”,但是,台岛那里“许多读者”“要求一首诗一读就懂”,却遭到他的反感。他说:“一个人如果只能读浅易的诗,就注定自己终身在诗国做匆匆过境的观光旅客。”这话恐怕说得太重了吧。除了写诗的内行,一般读者,各有各的事业,奔波忙碌,然疲役,偶有余暇,不去看电视看电影看跑马看黄书,而去观光诗国,也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哪怕匆匆过境呢。对这样的读者,理当叩头称谢才是,不宜责之太重。何况台岛那里就是有些深奥得可厌的诗,不但一般读者叫苦,写诗的内行也说读不懂呢。例如张默的《无调之歌》,大诗人如洛夫者竟然都这样说:“这首诗我看了很久,看不太懂。”何况一般读者呢。要求浅易一些,一读二读三读终能读懂,而不是愈读愈头疼,难道不应该吗?

我之所以要向读者介绍《乡愁》,正是看中了它的“浅易”。而它的精巧的构思,溶哀愁于物象的本领,值得我们潜心揣摩,从中学习诗艺,乃是自不待言的了。

(选自《流沙河诗话》,四川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

五、《乡愁》赏析(李元洛)

乡愁,是中国诗歌一个历久常新的普遍的主题,余光中多年来写了许多以乡愁为主题的诗篇,《乡愁》就是其中情深意长、音调动人的一曲。

正像中国大地上许多江河都是黄河与长江的支流一样,余光中虽然身居海岛,但是,作为一个挚爱祖国及其文化传统的中国诗人,他的乡愁诗从内在感情上继承了我国古典诗歌中的民族感情传统,具有深厚的历史感与民族感,同时,台湾和大陆人为的长期隔绝、飘流到孤岛上去的千千万万人的思乡情怀,客观上具有以往任何时代的乡愁所不可比拟的特定的广阔内容。余光中作为一个离开大陆三十多年的当代诗人,他的作品也必然会烙上深刻的时代印记。《乡愁》一诗,侧重写个人在大陆的经历,那年少时的一枚邮票,那青年时的一张船票,甚至那未来的一方坟墓,都寄寓了诗人的也是万千海外游子的绵长乡关之思,而这一切在诗的结尾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有如百川奔向东海,有如千峰朝向泰山,诗人个人的悲欢与巨大的祖国之爱、民族之恋交融在一起,而诗人个人经历的倾诉,也因为结尾的感情的燃烧而更为撩人愁思了,正如诗人自己所说:“纵的历史感,横的地域感。纵横相交而成十字路口的现实感。”(《白玉苦瓜》序)诗人的《乡愁》是我国民族传统的乡愁诗在新的时代和特殊的地理条件下的变奏,具有以往的乡愁诗所不可比拟的广度和深度。

在意象的撷取和提炼上,这首诗具有单纯而丰富之美。乡愁,本来是大家所普遍体验却难以捕捉的情绪,如果找不到与之对应的独特的美的意象来表现,那将不是流于一般化的平庸,就是堕入抽象化的空泛。《乡愁》从广远的时空中提炼了四个意象:邮票、船票、坟墓、海峡。它们是单纯的,所谓单纯,绝不是简单,而是明朗、集中、强烈,没有旁逸斜出、意多文乱的芜蔓之感;它们又是丰富的,所谓丰富,也绝不是堆砌,而是含蓄。有张力,能诱发读者多方面的联想。在意象的组合方面,《乡愁》以时间的发展来组合意象,可称为意象递进。“小时候”“长大后”“后来啊”“而现在”,这种表时间的时序语像一条红线贯串全诗,概括了诗人漫长的生活历程和对祖国的绵绵怀念,前面三节诗如同汹涌而进的波涛,到最后轰然而汇成了全诗的九级浪。

《乡愁》的形式美也令人瞩目。它的形式美一表现为结构美,一表现为音乐美。《乡愁》在结构上呈现出寓变化于统一的美。统一,就是相对地均衡、匀称;段式、句式比较整齐,段与段、句与句之间又比较和谐对称。变化,就是避免统一走向极端,而追逐那种活泼、流动而生机蓬勃之美。《乡愁》共四节。每节四行,节与节之间相当均衡对称,但是,诗人注意了长句与短句的变化调节,从而使诗的外形整齐中有参差之美。《乡愁》的音乐美,主要表现在回旋往复、一唱三叹的美的旋律,其中的“乡愁是──”与“在这头……在那(里)头”的四次重复,加之四段中“小小的”“窄窄的”“矮矮的”“浅浅的”在同一位置上的叠词运用,使得全诗低回掩抑,如怨如诉。而“一枚”“一张”“一方”“一湾”的数量词的运用,不仅表现了诗人的语言的功力,也加强了全诗的音韵之美。

《乡愁》,有如音乐中柔美而略带哀伤的“回忆曲”,是海外游子深情而美的恋歌。

(选自《新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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