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排”义的另一种解读

读过鲁迅第二篇白话小说《孔乙己》的人，都清晰的记得文学大师鲁迅刻画孔乙己动作的那个“排”字。“排”义之妙，着实让人寻思。有人说“排”写出了孔乙己在短衣帮面前的炫耀摆阔，有人说“排”表现了孔乙己“穷酸”的本相，有人说“排”流露出孔乙己对九文大钱的恋恋不舍，还有人说“排”刻画出孔乙己若无其事、掩饰自己的神态。

薛绥之、柳尚彭在《〈孔乙己〉教学难点试析》一文曾这样分析：“用手一枚一枚数着排放下来，用这个慢吞吞的动作，既掩饰了他内心的不安，同时也表示他对这几文钱的珍惜，认真地点清数目。还表现他付现钱，从不拖欠的品行。”李枫在《〈孔乙己〉中的钱》文中说：“该字将孔乙己此时的‘阔绰’状况──能买两碗酒，还外带一碟茴香豆，并且是现钱，不曾赊酒挂账──表现出来，带有‘自赏自傲’的意味。”另外祝旦晨先生在《一笔做百笔用》文中说：“联系孔乙己的特征，考虑他在酒店中那特殊地位，该字不仅有借机显示自己的尊贵地位，炫耀摆阔之意，更含有深意。这便是暗示着孔乙己手头拮据，使他对钱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情。由于‘恋恋不舍’，他才会去排；由于欲显示其身份的‘高贵’，他才会去排。是一种‘酸相’，是孔乙己性格的深层展现。”上述几说，见解独到，分析入微，为读者把握“排”的含义和意境，确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但如何更准确、合理地解读“排”字的含义和意境，我以为上述几说还有待商榷。

孔乙己九文大钱买不到一样荤菜，与那些“踱进店面隔壁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坐喝”的长衫客相比，固然拮据穷酸。可长衫客在店内，孔乙己在柜外，不可同日而语，自然无法好比。好比者恰恰是同在柜外，仅花四文钱温一碗酒的短衣帮。与其赋“排”字以表现拮据穷酸，倒不如还“排”以表现炫耀摆阔，更合乎情理。如果说“排”表现出孔乙己对九文大钱恋恋不舍，则有些不合逻辑了。孔乙己若真的珍惜钱，他完全可以温一碗酒，买一碟茴香豆，排出五文大钱，何至于要去排九文呢？我先抛出疑点，投石击澜，然后激发学生，结合当时情景，认真揣摩，反复体验，寻找相通的情感，拉近与文本的距离，完成与文本主人公心灵和情感的对话，让学生在体验中欣欣然解读“排”之义。

你看，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人都看着他笑，有人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孔乙己多次遭受酒客的揭短和取笑，也早已习惯了酒客的揭短和取笑，只要无关痛痒，无伤大雅，孔乙己自然能够忍受，并故作高雅、镇静和若无其事状。但毕竟内心空虚，惟恐酒客们说出更难听、更不得体的话，甚至揭露他劣迹，有伤他名声和自尊，故用排九文大钱的动作，欲转移酒客的注意力，以此岔开话题。这是在当时情况下，孔乙己能做，且是最好的办法。可钱未排定，酒未入口，孔乙己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因为这些愚昧、麻木和无聊的酒客，就是要置孔乙己于痛苦和难堪，藉此达到寻欢之目的，所以孔乙己之举，只能是煞费苦心而已。孔乙己是多么尴尬和无奈啊！在如此悲凉的人情里，如此践踏他人尊严的环境里，孔乙己的人生以悲剧告终，则必然无疑。至此，似乎已是船到码头，但我又突然回舟，让学生又作这样的体验。孔乙己深知酒客的揭短和取笑无法劝阻，也只有听之任之，只好以“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排出九文大钱”的方式，来聊以慰藉和麻醉，这也正是孔乙己自欺欺人性格的自然表露。

鲁迅是世界级文学大师，大到文章的立意，形象的塑造，结构的铺设；小到人物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别具匠心。因此我们引导学生阅读文本时，任何惊微的分析，都是隔靴搔痒，不能解决实质问题，让学生产生愉悦，或者属望梅止渴，不能品尝到真味，只有唤醒学生心中沉睡的体验，才容易使学生领略到文本的内在意蕴。确，若不能紧扣当时的情境，密切联系前后语境，从情感体验入手，去作阅读点拨，很容易偏离文本原旨，越点拨学生就越不明白，越点拨越糊涂，最终陷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境地。我个人认为一切脱离情感体验的阅读点拨，纵然生出许多精彩的见解，也于文无补，相反这种带有误导性质的点拨，对于学生养成科学的阅读习惯，提高文学鉴赏能力，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的。愿我们从人生情感体验出发解读鲁迅先生的作品，拨雾见日，还鲁迅作品的庐山真面目，而不要牵强附会，妄加分析，或人为拔高，给它贴上本不属于它的标签，不管这标签多么迷人，或闪着耀眼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