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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之旅》有关资料

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课程教材研究开发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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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曹文轩,1954年生于江苏盐城农村。1974年入北京大学中文系读书,后留校任教。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北京市作家协会理事,北京大学教授、现当代文学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客座教授,北京大学中文系中国当代文学教研室主任。著有长篇小说《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红瓦》,学术性著作《中国八十年代文学现象研究》《面对微妙》《曹文轩文学论集》《思维论──对文学的哲学解释》等。小说《草房子》获第四届国家图书奖(1999),电影《草房子》获第19届金鸡奖最佳编剧奖、1998年度中国电影华表奖、第4届童牛奖以及影评人奖、第14届德黑兰国际电影节评审团特别大奖“金蝴蝶”奖。

【成长的代价──读《孤独之旅》(契丹)

《孤独之旅》一文,节选自曹文轩的长篇小说《草房子》。

曾经获得“宋庆龄文学奖金奖”的《草房子》,可以说是中国当代一部比较有代表性的“成长小说”。它以九章二十余万字的篇幅,以一座建在“草房子”里的小学为背景,描绘了桑桑、杜小康、秃鹤、纸月、细马等几个少男少女读书、生活、成长的历程,既弥漫着艰辛与苦痛,又闪烁着奇妙迷人的人性光芒。《草房子》一书的结构也很独特。在几个主要人物贯穿始终的前提下,每一章(或相同题目的两章)相对独立,着重于刻画一位少年的成长。其中,《红门(一)》和《红门(二)》两章,就是以男孩杜小康为主要描写对象的。如果说,桑桑的成长是以他生病为契机,纸月的成长与她的“无父”的遭遇密不可分,那么,杜小康的成长,则源自他们家“一落千丈”的衰败,与他跟随父亲到遥远的芦荡放鸭时所承受的即使成年人也很难忍耐的孤独。

孤独的来临,如同杜小康的家庭变故一样,是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曾经是村中富户独子的杜小康,曾经是“草房子”里的“领头羊”、让孩子们个个都钦羡不已的“大班长”杜小康,刚刚领受了“失学”的痛苦,又不得不跟随父亲踏上了“挽救家道”的征程。

小木船行驶在水上,“当杜小康回头一看,已经不见油麻地……,向后眺望,除了朦朦胧胧的树烟,就什么也没有了”时,当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身在异乡”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在一瞬间就袭遍了他的全身。这种孤独,并非他这样一个初涉世事的孩子才有,连他那“饱经沧桑”的父亲,也不敢让小船和鸭子们停下来,“仿佛只要稍微慢下一点来,他也会像他的儿子一样突然地对前方感到茫然和恐惧,从而也会打消离开油麻地的主意”。当他们到达芦荡,“芦苇如万重大山围住了小船”的时候,孤独也如“万重大山”包围了杜小康,使他“有一种永远逃不走的感觉”。一连十多天遇不到一个人,父亲与他之间的对话,也“变得越来越单调,越来越干巴巴的了”,世界一方面被大量地省略和简化,另一方面,又似乎“满世界都注满了孤独”。他因此而胆怯,而恐慌。那恐慌无法驱除,即使紧紧地挨着父亲他也迟迟无法入睡。他“不堪”孤独的重负,开始“日甚一日”地想家,直至“夜里做梦看到母亲,哇哇大哭起来,将父亲惊醒”。但是,既然走入了那片芦荡,他们就已经再没有退路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流逝,“父子俩都在心里清楚了这一点:他们已根本不可能回避孤独了”。杜小康所能做的,只有“承受”孤独,他已“别无选择”。在孤独无助的人生磨难中,温情脉脉的大自然,成为少年杜小康惟一的“避难所”。

黄昏时分,与炊烟一同飘起的河水的热气;从大河的东头升起的月亮;夏季青森森的万顷芦苇,以及芦苇丛中一种不知名的香草,在空气中散发出的缕缕清香;水边的芦叶里,几十只几百只聚集在一起、居然能把水面照亮的无数的萤火虫……大自然,以它的宽广的胸怀,接纳了这个少年;以它的优美的姿态,感染着这个少年;以它的低吟浅唱、风花雪月,抚慰着少年那颗孤寂的心灵。大自然,既营造了无边无际的孤独,将少年屡屡抛入“无援之境”;又一次次向少年呈现出它宁静美好的魅力,使少年在孤独中日趋淡泊、沉静,日趋坚定、自信,并渐渐去除了浮躁,走入了一种冷峻、深刻的境界。从“不堪”孤独之苦,到“承受”孤独之艰,再到“享受”孤独之味,杜小康的世界终于“雨后天晴”,他发现“天空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明亮”,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蓝成这样的天空”,而月亮,“又是那么地明亮”。当他经过与暴风雨的搏击,疲惫不堪地躺在一片芦苇上,嚼着白嫩的芦苇根,望着异乡的天空,心中“不免又想起母亲,想起许多油麻地的孩子”,但那时,他却没有再哭。

在文章的结尾,作者有这样一段优美而温暖的描写:“鸭们也长大了,长成了真正的鸭。它们的羽毛开始变得鲜亮,并且变得稠密,一滴水也不能泼进了。公鸭们变得更加漂亮,深浅不一样的蓝羽、紫羽,在阳光下犹如软缎一样闪闪发光。”在这些长大了的、漂亮了的鸭们背后,我们看到了那个少年的身影,他也长大了,坚强了,成熟了。

作者在节选时,将这段不足五千字的文字命名为“孤独之旅”,是有很深的意味的。人生之路,漫长而又艰辛,每个人都要“独自走过”,尤其是在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越来越现代化的今天,孤独已经成为人类根本无法回避的一种“人生状态”。“面对孤独”,也就成了人生的一种必然。然而,孤独并非自闭,并非绝望,并非消极、消沉甚至坠入颓废的没落情绪。孤独使人类从原本狭隘的个人经验中解脱出来,使人对世界、对人生的观察与体悟在因孤独而获得的距离中得到了扩展,有了许多从前不曾有的发现。孤独使人的目光和头脑皆变得冷静,孤独助人去除了影响思维深度的浮躁和妨碍人观察质量的迷乱。因此,孤独不仅是人生成长中的一种必然,也是人生成长中的一种必需。罗曼·罗兰对于孤独,曾有这样的表述:“……关心社会生活的良好习惯,不应妨碍你们每个人倾注于内心的生活。在连绵不断的行动和感情的激流里,你们应该为自己保留一间单房,离开人群,单独幽居,以便认清自己的力量的弱点,深入思考,然后像安泰那样,重新接触大地……”曹文轩在他很早以前写的一篇名为“论孤独”的文章中,也曾高度肯定孤独对于个人成长的作用:“它是一种正常并且健康的心态──如果程度得当的话。它标志着一种人格的成熟。它使人少了许多盲目。它使人在嘈杂的生活中有了一份保护身心健康的清静。”

对于杜小康而言,那个以孤独为底色,由天空、芦荡、大水、狂风、暴雨、小船、鸭子、生病、寒冷、饥饿、忧伤等所构成的荒无人烟的世界,已经成为他人生中一份永远难以磨灭的记忆。那浸透着孤独感的一切,既困扰、磨难过他,也教养、启示过他。当他们父子二人因为放鸭误入他人鱼塘而再次陷入一贫如洗的困境时,当杜小康抬着病危的父亲回到油麻地时,他,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的那个杜小康了。虽然头发干枯、面容清瘦,但他“一双眼睛却出奇的亮,并透出一种油麻地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可能有的早熟之神”。甚至当他后来在自己曾经读书的“油麻地小学”门口摆摊卖货时,“这个当初在油麻地整日沉浸在一种优越感中的杜小康,竟无一丝卑微的神色”,令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都颇感震惊。杜小康,已经是一个远远大于他自己的年龄的少年了,他真的长大了。

成长,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过程,而这过程绝非永远“一帆风顺”,它往往充满辛酸,饱含痛楚、屈辱与泪水。成长,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孤独,就是其中最贵重的一笔,是生活或早或晚都要给予每个人的一道美丽又残酷的题目。经历过“孤独之旅”的油麻地的少年杜小康,一定会长大成人,因为那份孤独,已经撕去了他幼稚的外壳,仔细地雕刻了他的灵魂。

(特约撰稿)

【“被抛”之后的神奇转变──读解曹文轩《孤独之旅》(徐妍)

曹文轩小说恒久的主题之一,即是:人,主要是成长一族被命运所抛,在绝望之际,重新诞生的奇迹。这是哲学上存在论的探险。

“被抛”在哲学上的含义不是某种现成的主体被外部客观世界所决定的“被决定性”,而是指此在根本的生存方式。借用哲学家海德格尔的观点,就是:此在之为此在,就在于它始终被抛入这样的生存状态。作为此在,它无依无靠,既无现成的“由来”,也无现成的“所去”,它只是不得不去存在,不得不“存在在此”,“无家可归是在世的基本方式。”(海德格尔著《存在与时间》 ,第318页)这样的观点以世俗化的语言叙述,可以理解为:人所谓的正常秩序的生活只是人自以为“常态”的既成的生活。而实际上,这种既成的秩序随时都有可能“退出”或“超出”。风暴随时都会将人抛入一个“无家”的生存状态。但是,“被抛”不是命运的突兀逆转,而是人作为存在者寻找存在之本原的必然。

在曹文轩小说里,这样的“被抛”屡屡出现。或者说,进入曹文轩的小说世界,人“被抛”已经是一种常态的生存状态。仿佛,曹文轩小说中的人物生而为人,就是要遭受“被抛”的体验。这样的例子随处可见:湾刚刚懂得人世间冷暖就因为父亲是个骗子“被抛”在别人的冷眼里(《红葫芦》);阿雏刚刚懂事,就“被抛”在仇恨的火焰里(《阿雏》);弯桥一睁眼就“被抛”入弃儿的命运(《甜橙树》);根鸟在一天清晨“被抛”在一个少年救少女的神话里(《根鸟》)……不止成长少年,少年的父辈更是不停顿地“被抛”入空中、深渊,如《红瓦》中的王儒安、杜长明、汤文甫、汪奇涵等的生存状态。当然,曹文轩小说的“被抛”对象主要是成长中的少年。少女在他的笔下还可以幸免,也许,曹文轩对于少女的生存状态还是给予了一位男性作家的呵护与祝福。

课文《孤独之旅》是曹文轩长篇小说《草房子》中的一个片段,亦是成长中的少年“被抛”的生存主题。课文一起笔,就交待了少年杜小康家境的一落千丈:“油麻地家底最厚实的一户人家,就是杜小康家,但它竟在一天早上,忽然一落千丈,跌落到了另一番境地里,杜家的独生子杜小康失学了,只好跟着父亲去放鸭。”这开篇一句暗示了人的脆弱和存在的强大:没有任何预兆的“被抛”虽然按照哲学的存在论的观点属于一种生存的常态,但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还是被理解为命运的偶然性灾难。虽然人平日里对命运的捉弄具有一定的应变能力和挑战勇气,但如这般将人打入海底的突变可谓抵达了人的承受极限。所以,在这个如波涛般起伏的长句里,曹文轩使用了几个让心理陡转的副词和连词:“最”“但”“竟”“忽然”“只好”。它们一同传达了人在“被抛”的霎时间的无助和无奈。文中的“另一番境地”也许是存在的本真形态或者说人所必然面对的生存样式,但在长期既成的惯性的日常日子里,人早已遗忘了存在的本来面目。

当然,曹文轩虽然确立了存在论的主题,但不是在做存在论的哲学演绎。他只是在进入存在论的主题后更着意于如何以文学的方式表现这一存在论的主题。所以,《孤独之旅》在交待了人物的“被抛”后,将重点放置在:人如何面对“被抛”?即“被抛”的人如何承担悲剧?由此,曹文轩的小说与西方的存在主义产生分野:曹文轩在小说里寄寓着曹文轩一向主张的高贵的古典悲剧美学。进一步说,就是人在“被抛”之后,不怨尤、不颓唐,积极地面对一切挑战。

还是让我们回到《孤独之旅》:杜小康和他的父亲虽然“被抛”离了生存的家园──“油麻地”,“被抛”向一个不知前路的“一片茫茫的水”,但他们没有呼天抢地地乞求怜悯,而是在绝望处依凭自身──放鸭、孵蛋,然后蛋再生鸭,鸭再孵蛋……,直到积聚足够的力量从“被抛”中回归家园。当然,在不知前路何在的“被抛”的过程中,人尤其怀念以往既成的生活,难免处于犹疑之中。所以,“当杜小康回头一看,已经不见油麻地时,他居然对父亲说:‘我不去放鸭了,我要上岸回家……’”。这里,“放鸭”对于“被抛”的少年来说意味着一种命运的“流放”,而“岸”与“家”则意味着一种心灵的“落定”与“依托”,虽然这种“落定”与“依托”在存在主义哲学词典里依然是一种暂时的“既成的生活”。与杜小康似乎相反,他的父亲“杜雍和沉着脸,绝不回头去看一眼”。但这只是表现方式与杜小康不同,“沉着脸”与“绝不”泄露了父亲内心里比儿子对家园──“油麻地”更深的情感。只是父亲的身份和一个男人的尊严使他必须将这份情感掩藏起来。这里,“被抛”之人的“犹疑”心理也体现了曹文轩小说艺术论中的一个关键词“摇摆”。在曹文轩看来:“摇摆意味着小说在运行时,不是毅然决然地向前奔突,而是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呈出犹疑不定的状态。”(曹文轩著《小说门》,第234页,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摇摆是“作为存在状态的写照。”(同上,第234页)但是,摇摆并不会否决人物对于行动的选择性。所以,无论是带着“哭腔”的杜小康,还是不发一言的杜雍和都明确一点:“前行是纯粹的。”“前行”在此处其实更凸显的不是“前”,而是“行”,因为“前”对于“被抛”之人而言,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可以栖居的空间,正如曹文轩将“前”设定在一个“如万重大山围住了小船”的“芦荡”。或者说,“前”只是相对于“后”而言,只是意味着“熟悉的树木、村庄、桥梁……都在不停地后退,成为杜小康眼中的遥远之物”。但正是在这明知“前”无目的,或者说“前”就是为了中断以往既成的生活,“行”才表现出人在“被抛”之后的从容和高贵。于是,《孤独之旅》在度过了节奏湍急的心灵的激流与险滩时,终于进入了一个节奏舒缓、平稳的休止水面:“终于已经不可能再有回头的念头了。杜雍和这才将船慢慢停下。”“被抛”到无望的深处,人才会惊异地发现人战胜自身的潜能。即在“前行”里,人终将忘记对前方的“茫然和恐惧”,从而打消回返出发地之念。

不过,在“前行”里悬置了与既成生活联系的犹疑感,只是人在“被抛”后所遭遇的考验开端。接踵而来的就是人在意识到“前行”只是一个比“家园”更遥远的地方并没有一个确定性的空间之时的孤独感。这才是孤独之旅的中国。也正是在此中国,一位成长中的少年的加冕仪式才刚刚庄严地开始。“已经是陌生的天空和陌生的水面。偶然行过去一只船,那船上的人已是杜雍和和杜小康从未见过的面孔了。”当一切都与以往既成的生活全无联系之后,杜小康才真正让“前方”占据心灵。但是,“前方是什么样子?前方是未知的。未知的东西,似乎更能撩逗一个少年的心思。”这个句子中一个传神的字“撩逗”非常符合少年的心理:与成人的记忆力与健忘力成反比不同,少年的记忆力和健忘力成正比,即人在少年阶段记忆力越好,健忘力也越好,因为“前方”总有一些新奇的东西呼唤他的注意力,所以,他尽管留恋以往既成的生活,但很快会转移自己的兴趣。所以,杜小康在一个陌生之地开始将对“油麻地”的思念移情到一个全新的旅途境域。于是,借助少年的目光,我们可以静下心来第一次打量“孤独”的面容。“四周只是草滩或凹地,已无一户人家。黄昏,船舱里的小泥炉,飘起第一缕炊烟,它是这里的惟一的炊烟。”此处,出现了现代小说里久违了的风景描写。其中,“草滩”“凹地”“人家”“泥炉”“炊烟”等意象很有古典的风情,但却浸润着现代人无家可归的孤独感。与此同时,曹文轩还充满感情地描写了善解人意的“鸭们”:“鸭们十分乖巧。也正是在夜幕下的大水上,它们才忽然觉得自己已成了无家的漂游者了。它们将主人的船团团围住,惟恐自己与这只惟一的使它们感到还有依托的小船分开。”这时,我们才会发现:这些“鸭们”在前面已经出现,并一直陪同着“被抛”的主人一同上路。只是因为刚才我们的目光完全集中在“被抛”者的心灵波涛中,也因为这些鸭们一直没有感受到“被抛”的无助与孤独而仍然依循着“只要有水就行,水就是它们永远的故乡”的快乐的生存哲学而被我们所忽略。而此刻,当孤独如夜色弥漫整个大水之上的时候,“鸭们”也仿佛感受到并理解了“被抛”的孤独。但是,“鸭们”与主人的同舟共济与心心相印并不是“鸭们”在小说里存在的真正理由,他们存在的真正理由是:作者意欲让它们的存在使得《孤独之旅》中始终漫溢着古典的温馨与感动。曹文轩在《〈红瓦〉后记》里曾经针对现代形态小说的冷漠感批评道:“小说失去了古典的温馨与温暖。小说已不能再庇护我们,慰藉我们,也已不能再纯净我们。”(曹文轩著《红瓦》,第556页)由此,曹文轩决计在小说里保留住古典一脉的感动的力量。《孤独之旅》中的鸭们与他的近著长篇小说《细米》中的小狗翘翘,都给予了“被抛”的少年以温暖。

至此,“被抛”的少年与父亲接受了并应对了“被抛”后与“孤独感”的第一回合的交战,完成了少年成长的初始阶段并终于到达了一个休止阶段:在一个芦苇滩安下家来,与鸭们相伴。然而,只有到了休止阶段,才会痛定思痛。而与孤独联盟的两个伙伴──恐惧与寂寞也一同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因为人在“被抛”急速下坠的时分,还来不及反复体验“被抛”的各种感觉,而正是这一休止阶段,使少年杜小康窥见到了孤独的整个面孔,进而经历了少年成长的重要阶段。首先上场的是恐惧:“当杜小康一眼望去,看到芦苇如绿色的浪潮直涌到天边时,他害怕了──这是他出门以来第一回真正感到害怕……杜小康有一种永远逃不走的感觉。”如果说,少年在“被抛”之时已经与父亲一道经历了一种无限的弃绝之苦,如果说少年与父亲在“前行”之时已经饮尽犹疑的选择之苦,那么,此刻,他遭遇的则是一种空前巨大的颤栗:“前方”竟然是一个“永远逃不走”的地方。这一发现对于一个只有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记忆的少年来说可谓从自己的主人变成了自己的奴隶。接着,来访的是寂寞:“他们能一连十多天遇不到一个人。杜小康只能与父亲说说话。奇怪的是,他和父亲之间的对话,变得越来越单调,越来越干巴巴的了……言语被大量地省略了。这种省略,只能进一步强化似乎满世界都注满了的孤独。”如果说恐惧只是外部世界的强大给少年心灵带来的无边的压迫感,那么内心里渴望交流又无处交流的失语只能让语言最具创造力的少年感到死寂。少年在孤独的无限性的侵袭里不再顾及一个男孩的体面,开始做梦、大哭:“杜小康开始想家,并且日甚一日地变得迫切,直至夜里做梦看到母亲,哇哇大哭起来,将父亲惊醒。‘我要回家……’”。在曹文轩的小说里,少年“大哭”是一个罕见且格外醒目的细节,它通常具有重新诞生前的灵魂受洗的象征意义。如《根鸟》在抵达百合花山谷后的大哭。“大哭”以后,少年已经可以面对孤独并承担这个世界赋予他的磨难。所以,当杜小康再度放弃回家之念并心平气静地与父亲一起去放鸭,不是他相信了父亲编织的春天的梦想,而是他能够直面强大的孤独,正如《孤独之旅》中写道:“后来,父子俩都在心里清楚了这一点:他们已根本不可能回避孤独了。这样反而好了。时间一久,再面对天空的一片浮云,再面对这浩浩荡荡的芦苇,再面对一缕炊烟,就不再忽然地恐慌起来。”

这样,杜小康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完成了他成长的加冕礼便顺理成章。在暴风雨来临的夜晚之前,他已经在各种磨难里磨砺了柔嫩的肩膀、手掌和脚板。尤其在心理上,他已经具备了一人承受孤独的勇气。这一点,在暴风雨前的一段景色描写中可以看出:“那天,是他们离家以来所遇到的一个最恶劣的天气。一早上,天就阴沉下来。天黑,河水也黑,芦苇成了一片黑海。杜小康甚至觉得风也是黑的。”这个句子尽管连续用了四个“黑”色,但叙述得很平静。事实上,与其说句子平静,不如说杜小康的内心世界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这个一切皆黑的世界。“被抛”之后的他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对于外部世界的突变已经磨练成波澜不惊的承受能力。而且,杜小康在芦苇荡里的成长仪式一直都在等待着这场暴风雨的降临。在此,“暴风雨”与“大哭”相似,在曹文轩的小说里都具有隐喻的功能。它寄寓着人物的重大命运的逆转或者重新诞生。这样说,似乎有些落入小说传统手法的俗套,但这只是表面的相似。实际上,曹文轩小说中的“暴风雨”不是表现作者意图的象征符号,而是一个灌注着情感与美感的意义空间。在《孤独之旅》中,“暴风雨”与“鸭们”的失散和被寻找始终联系在一起。杜小康父子可以不在意天气的骤变,但他们却惊慌于“鸭们”在暴风雨之夜的恐惧与颤栗。 这当然首先因为“鸭们”与他们生存密切相关:“鸭们”寄托了他们春天里能够回归“油麻地”的全部希望。但,同时,这份生存的希望又蕴涵了他们对这些相依为命的“鸭们”的深深情感。尤其,对于成长中的少年而言,在朝夕相处的孤独的日子里,“鸭们”是他惟一言说的对象、生命里最孤独时分的伙伴、成长的证人,还是自身。正因如此,当“暴风雨”过去了,曹文轩一方面在“月亮”“天空”“芦苇根”等明亮又忧伤的意象里让少年确定自己已经长大并坚强,进而完成了少年的仪式,另一方面欢快、亮丽地写道:“鸭们也长大了,长成了真正的鸭。它们的羽毛开始变得鲜亮,并且变得稠密,一滴水也不能泼进了。公鸭们变得更加漂亮,深浅不一样的蓝羽、紫羽,在阳光下犹如软缎一样闪闪发光。”色彩与前面的基调完全不同,绚丽又辉煌,因为在这个空旷的芦苇荡,“鸭们”以缤纷的色彩庆贺自身的长大,同时也是在参加少年的成长仪式。

正是在孤独之旅中,一位“被抛”的少年经历了无助、怀念、孤独、寂寞、绝望等各种滋味。由此,在一个暴风雨之夜发生了神奇的转变。他变得明亮又坚强。

(特约撰稿)

【感悟·联想·质疑──《孤独之旅》的师生对话(陈树元)

初中语文新教材发下来后,师生进行了预读。下面是教师在课下与几位学生对《孤独之旅》的对话交流,愿以此与同仁共同探讨该文及语文教学。

师:同学们读了此文,读出了什么?有哪些感悟呢?下面我们交流一下吧。

生1:我读出了小说节选的主旨:它通过对杜小康因家道中落失学而不得不跟父亲到野外放鸭经过的记叙,表现了杜小康面对陌生的自然环境,心理由恐慌、孤独走向坚强的经过,体现了人的力量:人克服了困难,战胜了困难,取得了胜利;并且使自己在斗争中成熟坚强起来。

生2:我认为该文告诉我们:人除了要战胜大自然外,更重要的是要战胜自我。

生3:本文启迪我们:少年要面对困难,而不是躲避困难。最终赢得了胜利,会有一种自豪感和成长感。

师:此文也启迪我们:人由幼稚到成熟,这是生命中的一种渴望与追求。好,你们的理解很到位,很透彻,祝贺你们。

生3:我认识了杜小康这一人物形象。我认为他是一个不怕困难、在困难中成长、越来越坚强的孩子。

生4:我认为他还是一个能理解父母苦衷,能为家庭分忧的孩子。

生5:我认为他还是一个念念不忘求学上进的孩子。

生4:我还认为他是一个热爱大自然、热爱生活的孩子。

生6:我理解了标题的含义:在孤独的漫长的放鸭旅程中,杜小康从一个幼稚的少年,经历了生活的艰苦、精神上的寂寞后,变得坚强了。

师:对,这个标题意在揭示人物战胜自然与战胜自我的心理历程。此外,本文什么地方最令你感动?为什么?

生2:第二部分的第一自然段,“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父子俩也一天一天地感觉到,他们最大的敌人,也正在一步一步地向他们逼近:它就是孤独。”还有该部分中“他觉得自己突然地长大了,坚强了。”这些语句让我感动不已。我觉得:要在自然环境中生存,须克服的最大困难就是自身的情感──孤独。杜小康战胜了这一情感。对此,我有亲身体验。那是去年暑假的一天,我骑车去乡下看望爷爷奶奶。午饭后,爷爷奶奶说,不住下,早点儿回城吧。我便往回走,见途中一个村庄里有出殡的,就看起热闹来。后来,听到雷声,我抄近路走土道往家赶。骑到半路上,雨就下大了: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四处是密密的庄稼地,一个人影也没有,自行车不转轴了,天也越来越黑。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恐惧、孤独、悔恨一股脑涌上了心头。我在风雨中挣扎,推两步车子,挥一下脸上的雨水、汗水和泪水,掏一下盖瓦中的淤泥。过了好长时间雨渐渐停了。我只好扛起自行车,一步一步地往公路上“跋涉”。晚上八点多才到家。从此,我再遇到什么困难也不怕了。

师:真感动人,这是你的成长经历呀。同学们,读书贵在感悟,也贵在联想,而作品贵在引起读者的共鸣。哪位同学还有类似的体验呀?

生1:今年六月份,我也经历了一次人生考验:爸爸去南方考察了,妈妈去外地检查医疗工作,需要我自己在家半个月。白天还好点儿,一到夜深人静,尤其是刮风的时候,我就把家中的灯都打开给自己壮胆,可有一次偏偏停电了,差一点儿没把我吓死。这半个月,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恐惧,什么叫孤单,父母在家的时候是多么幸福。不过,这已标志着我长大了。

生3:我上六年级时,腿不幸骨折了,在医院和家里躺了三个月,晚上有大人做伴,白天差不多是跟电视、录音机、书籍度过的,那病痛、凄苦、寂寞的滋味至今不愿回味呀。但这是我的一笔个人成长的财富。

师:好。以上三位同学的发言,使我们感到作者在运用一种写法──“人生经验通感”。所谓“人生经验通感”,就是利用作者常会遇到的相似的人生经历,诱发读者一种“联想”,当这种“联想”引起读者“共鸣”时,在不知不觉中,读者就参与了一种创作活动,这种创作活动就是用人生经历去补充和证实作家作品的可信性。作家愈能调动读者积极参与作品的创作,就愈说明作家的作品已在更高层次为读者所理解和接受。(注:人生经验通感是一种接受美学,它能使作者和读者的感情熔为一炉,迸射出耀眼的火花。)显然本文已搅动了我们读者心灵的深层积淀,点燃了读者追忆过去的情感之火,调动了读者的联想和参与创造。请大家再从文中找一找引起我们“心弦共振”的语句。

生6:我找的是第二部分里的一段文字:“杜小康找到了那十几只鸭,但在芦荡里迷路了。……眼见着天黑了。他停住了,大声地呼喊着父亲。就像父亲听不到他的回应一样,他也不能听到父亲的回应。”这些写出了风雨中、暮色里,与父亲和鸭群走散后,杜小康的极度恐慌、孤独、凄惨,能引起读者的同情、相怜与共鸣。

生5:我觉得第一部分里“当杜小康回头一看,已经不见油麻地时,他居然对父亲说:‘我不去放鸭了,我要上岸回家……’”第二部分里杜小康“做梦看到母亲,哇哇大哭起来,将父亲惊醒。‘我要回家……’”这些语句让人十分感动,仿佛让我们看到杜小康对家的依依不舍,对母亲和上学的魂牵梦绕,对芦苇滩这一孤地的急切逃弃。

师:你们找得准,理解得也深刻,真为大家的进步而高兴。古人说:“读书须教有疑,小疑则小进,大疑则大进。”你们有哪些疑问呢?

生6:文中的自然环境描写很多,也很精彩,可以说是本文的一大特色,请问这些描写有什么作用?

生4:我认为第一部分里草滩、河面上的炊烟与热气,一望无际的绿色芦荡,所有这些景物描写为了渲染一种茫然而恐惧、寂寞而孤单、空旷而陌生的氛围,烘托杜小康凄苦、孤单的心情,交代杜小康成长的环境。

生1:我认为第一部分里描写船头和船四周的鸭群,是在用这些景物衬托杜小康面对的环境。

生2:我认为第二部分对芦荡里那个风雨交加的恶劣天气的描写,目的是为杜小康找鸭群、与父亲走失、经历磨难作铺垫。

生3:“雨过天晴,天空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明亮”“而月亮又是那么地明亮”烘托了杜小康找到鸭群的兴奋和感受自己突然长大后的欣慰。

生5:我认为从第一部分到第二部分的景物描写,推动了有关杜小康成长的故事情节的发展。

生6:第一部分的尾部对芦荡里空气的清香和水边芦叶里无数萤火虫的描写是十分欢快的,这与本文所渲染的气氛不协调,这是为什么?

生1:这是为了表现杜小康对周围新事物的好奇心。

师:对。这符合少年儿童的心理特征。

生3:本文对鸭群的成长描写得很生动,这样写的意图是什么?

生4:我这样理解:结尾写“鸭们也长大了,长成了真正的鸭”,“下蛋了”,这是写鸭群同主人一起经历风风雨雨成长起来。尤其语句中的“也”字承接了上文杜小康所经受的磨练、坚强和成熟。因此,这里不仅是写鸭群,而且暗示人“长大了”。

师:很有见地。我认为作用有二:其一,这是写主人的辛苦得到回报,有了收获。其二,这是借物写人,托物寓人。这也是一种拟人的手法。这样写,人、物合一,相得益彰,生动形象。

生5:小说尾部写道:“杜小康的一只脚板底,还在一滴一滴地流血,血滴在草上,滴在父亲的脚印里,也滴在跟在他们身后的那群鸭的羽毛上……”这是什么描写?删掉好不好?

师:这是细节描写,写得非常巧妙,它照应了上文杜小康风雨寻鸭中“芦苇旧茬儿戳破了他的脚”,“他感到脚钻心地疼痛”;同时再现了杜小康的坚强、成长与收获。那带血的父亲的脚印,那带血的群鸭的羽毛,栩栩如生,余味无穷,让读者浮想联翩。

(选自《中学语文教学》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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