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统一片头。
2、林中路上黎明:
十几个军健各挑一副担子,远远走来,均是脚夫打扮,杨志和谢都管及两位虞侯随行。谢都管一身客商打扮,两虞侯扮做随行跟班的,挂着朴刀,又拿着几根藤条。杨志戴一顶凉笠儿,着青纱衫,穿缠带麻鞋,腰间挎着腰刀,手中又提着一口朴刀。
大路上不时有行人往来,地理也较开阔平坦。一行人步态轻松,不时有军健互说几句笑话。擦擦头上的微汗。
杨志在怀中摸摸,摸出一信信札,是梁中书给蔡太师蔡京的。他看了看,又装进怀里。
两位虞侯一左一右跟着谢都管。谢都管毕竟已年老体衰,比不了军健们,微喘着走在最后,拉开了一些距离。
前边的杨志往后看了一眼,让军健们稍微慢一点,别把谢都管拉得太远了。
两位虞侯见杨志往后看,稍加快了脚步。
虞侯甲:快点,那位杨提辖看咱们呢。
步子都加快了。谢都管也抖擞了一下精神。
虞侯乙:老都管累不累?
谢都管:累也得一步一步走啊。
虞侯乙:这才走了十多天,还不到难走的路上呢。我的脚快打泡了。
虞侯甲:老都管脚皮厚,磨不出泡儿来。
谢都管:放屁,皮再厚也是皮,不是生铁。怎么就磨不出泡儿?
虞侯甲:有泡儿啦?
谢都管:快了。
虞侯乙:你说这受的什么罪!送生辰寿礼像作贼一样。本该是太平车上插黄旗,浩浩荡荡,咱老都管车上一坐,又自在又威风。你瞧现在,两条腿当车轮子使呢。
虞侯甲:都是什么鸟提辖的主意,害得咱老都管这般模样。
虞侯乙看见杨志正朝这边儿看着:嗨,别。
虞侯甲抬头,正和杨志的目光相遇,立刻不做声了。
脚步更快了,跟上了军健们。
杨志:再走一程,天热了找个地方歇。
军健们高兴,挑担闪得欢了起来。
杨志看看天上的太阳,快到中天了。
一行人脚步纷沓。
3、晁盖庄夜:
吱忸一声,门打开了。晁盖出门缭望。
村街上寂静无声,没一个人影。
晁盖一招手。刘唐阮氏兄弟及吴用公孙胜悄悄跟出。
一行人朝村庄外走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4、路上日:
七个推车人从路上走来。正是晁盖他们,已是小贩的打扮。车子空着,只放着绳子和几条麻袋。
七人七辆车子走远了。
正是天热的时候。
5、路边客店傍晚:
杨志站在门口,看着军健们挑着担子一个跟一个走出店门。谢都管和两个虞侯最后跟出。他们都是睡眼惺忪的样子。甚至打着哈欠。
杨志一声不吭,看他们都已上路,便跟了上去。
6、路上夜:
军健们挑着担子在夜色中行走。
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和挑担的格吱声。
还有喘气声。是谢都管。他有些走不动了,不想走了。
谢都管:停下!
杨志回过身来,看着老都管。老都管气喘吁吁走了上来,两个虞侯搀扶着他。
杨志:怎么啦?
谢都管:我,我走不动了。
杨志:现在天热,夜里赶路凉快。趁凉赶路,天热时歇息,不是说好吗?
虞侯甲:瞌睡就是晚上睡的,现在颠倒了,歇息不好,也难赶路。
杨志不理虞侯,只是好言劝着谢都管。
杨志:谢都管,这样走法,也是无奈而为之,即怕强贼劫掠,又怕误了六月十五日太师的生辰。这两样,一样都不敢有个闪失。你我有恩相重托在身,万一有个一差二错,如何给恩相交待?
杨志态度诚恳,谢都管不好发作。
虞侯甲:老都管上了年纪,不能跟军健们相比,再遇着村店,弄台软轿抬着。
杨志:军健们都挑着重物,只你二人没有行李,找抬软轿,也只有你二人抬了。
虞侯碰了钉子,反不上话来了。几个军健闻言窃笑出声了。
谢都管:我谁也不要抬着,走。
杨志对军健们:还不快走!
一行人又匆匆赶路了。
7、枣园日:
阮氏三雄及刘唐公孙胜等已装好车子。正捆绑着麻袋。
晁盖给枣园主人交过银钱。
七辆装着枣子的推车一溜儿推出枣园,沿路而去。
推着枣车的七位好汉顶着烈日前行,刘唐嫌热,脱了上衣。赤身推车。其它几位纷纷效法,都脱了上衣。
8、树林日:
树林不大,但毕竟是一片荫凉。军健们七扭八歪躺在荫影里,各枕着挑担,鼾声如雷。
两位虞侯也睡得正香,蚂蚁爬上脖子竟没有知觉。
老都管也睡得很死,流着口水,全没了都管的派头。
杨志靠着一棵树,闭着眼,也睡了。朴刀在手里抱着。一声响动。杨志一惊,睁开眼跳起身,抽也刀来。用目光四下搜巡──
什么也没有。
小树林外的路上没一个人影。
又一声响动。杨志顺声音看去。原来是一只小动物,在树杈处盯着杨志。
杨志松了一口气。
杨志松了一口气。
杨志看见军健们睡得很死。
杨志的目光从军健们和两位虞侯及老都管身上扫过。
杨志从树林中看出去。太阳已偏西很远了。
杨志:起来!起来!
没有一个人动弹。
杨志挨个儿踢着军健们,叫醒了他们。
两个虞侯和老都管被吵醒了。打着哈欠。
杨志看见谢都管不想动弹的样子,多少有些怜悯。他走到一棵小树跟前,一刀吹断,削成一根拄杖,拿到老都管跟前。
谢都管抬头,看见是杨志,有些感激,接过拄杖,给杨志点着头,努力站了起来。
军健们已挑着担子上路了。
杨志和老都管跟了上去。
路越来越难走了。地势也渐渐险要起来。
杨志和军健们向丛山中走去。挑担悠悠,路途依旧遥远。
9、路上日:
晁盖等七条好汉都光着上身,推着枣车。车轮碾着路面,哒哒响着。
阳光使他们的臂膀像上了一层油彩,汗浸浸闪着光亮。
结实有力的脚步和哒哒作响的车轮。似乎有一种力量在鼓舞着七条英雄好汉。
10、山路日
一路崎岖。艰难行走的军健们。
他们已满面风尘,衣衫不整,头发蓬乱,步履笨重,两腿发软了。汗水把脸上的尘土变成了泥水,在脸上划出一道道印痕,显得粗糙而肮脏。他们喘着气,不时地换着肩上的挑担。
杨志尽只是精神比这些军健们好,心中怀着一股力量。
一军健放下挑担,拉开肩膀上的衣服。肩膀已磨烂了。杨志走过来,看了一眼,但没有一点同情。军健把挑担挨上另一个肩膀,咬牙挑起担子,继续走。从动作和表情即可看出,这边的肩膀不比那一边的好多少。
但不能不走。
两个虞侯气喘吁吁,满脸汗水。
谢都管拄着杨志给他的那根简易手杖,也不显得轻松,咬牙努力走着。
杨志:都把劲鼓起来,到了东京,每人都有重赏。
声音竟沙哑了。似乎也没引起应有的回应。军健们没人回应他的鼓励。
虞侯甲:赏个鸟蛋。到不了东京,这骨头都散架了。杨提辖,我不信你是铜铸铁打的。怕是想升官拿赏的心思撑着你吧?
杨志火了:这话你真能说出口!你身为虞侯,受中书大人提携,稍有些良心,就该和我同心协力,把这生辰纲平安送到东京才是。你不但不给军健们鼓劲,反而阴阳怪气的发牢骚,怨天怨地,泄大家的气。如果不想走,就请回去!
虞侯甲:我倒没什么,担心的是老都管。
谢都管不吱声,努力走着。
杨志朝军健们:都听着,谁要不听提调,无事生非,我手里的这把刀是不认人的。
这分明是吼给两位虞侯听的。他们不敢再吭声了。杨志朝边走了。
虞侯甲:老都管你看,一个提辖,如今成爷了。一路上尽给我们脸色看。
谢都管嘘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重叠的山岭,一脸无奈的神情:临行时中书大人说了,路上不要和他闹别扭,所以我就不吱声,全由着他了。忍着点儿吧,熬到东京就好了。
两位虞侯不再说什么。高一脚低一脚朝前艰苦行走。
路越发难走了。
11、岔路口日:
晁盖等七位好汉推车到岔路口,停下车子,抹着脸上身上的汗水。
吴用:这条道是通黄泥岗的。
晁盖问公孙胜:你肯定他们走黄泥岗?
公孙胜:除非他们长着翅膀飞过去。
吴用:他们没走河北那条道,从这边走,黄泥岗就是必经的地方。
晁盖点了点头,把擦汗的衣服扔在推车上。
晁盖:走。
七辆推车拐上了通往黄泥岗的那条路。
12、王家客栈日落前:
王家客栈在安乐村村外不远处,远远就能看到它的招牌,在落日余晖中轻晃着。
赌徒何清强作快乐,哼着小调朝客栈走来,正要进门,听见一阵车轮声,便扭头看去──
晁盖一行七人推着七辆车子走了过来。
何清:财神爷到了!
店主和店小二应声而出,见晁盖等七人已到了跟前。店主让店小二招呼客人。
店主:客官一路辛苦了。
店小二:请这边来。
店小二领着七辆推车进了偏门,去院里。
店主要进让店门。何清一把拉住了他。
何清:我一登门,就给你引来了财神,不赏杯酒吃,该有句好听的话吧?
店主: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店主进店门。何清跟进。
何清:当然当然,你是明眼人,我一张口,你便知有几颗黄牙。哥们弟兄,我不客气了,这几日手紧,借些碎银,三五日便还你。
店主:上次的还没还哩,也说的是三五日,三个三五日了。
何清:对对,我不赖帐。这次的一起还,行了吧?您财大气粗,满门富贵,不在意几文碎银,也不好意思拨兄弟的脸面不是?有跟我磨牙的功夫,指头一松,露几文出来不就够兄弟我借的了么?
晁盖一伙进店堂了。
店主对何清:你一边坐会儿,我这里要招呼客人。
何清:不急不急,您先招呼他们。
何清找个地方坐了,看着店主给晁盖一伙人登记。
刘唐:没听说住店还要立文薄。
店主:没办法,县衙里新近行下文书,凡开客店的都须置立文薄,住店客商哪里来哪里去做什么营生都得问个清楚。请各位客官包涵。
晁盖:记吧记吧。
店主取过文薄,例行公事地:客官高姓?
晁盖正要答话,吴用抢先了。
吴用:姓李,木子李。从濠州来,去东京卖枣子。
店主记完薄,对店小二:领客官们歇息,烧几盆热水,洗洗脚解解困乏。
晁盖用草帽扇凉。
何清觉得晁盖有些眼熟,有些纳闷。
店小二:客官们这儿请。
晁盖一转身,正和何清迷惑的目光相遇,怔了一下,用草帽随意的遮住脸,随吴用等人去了客房。
何清一脸疑惑,一直看着枣贩子们进了客房。他想不起眼熟的晁盖到底在哪儿见过,拍了一下额头,还是想不起来。却看见店主要走,赶紧上去拉住店主。
何清:哎我的哥哥,我的事你莫非忘了?
店主:这两天我手头也紧。
何清:哎我说哥哥,瘦猪哼哼肥猪也哼哼,我能张口您总不能连个馍花花也不给吧?
店主:给你还不是去赌。
何清:嘿嘿,你兄弟就这么点喜好。
店主:好吧,跟我来吧。下不为例。
店主领何清往里走。
何清:刚来的几位是哪儿的?
店主:濠州来的枣贩子,去东京。
何清:好眼熟的一个人。像……
俩人进一间屋子。
13、客房傍晚:
这是一间大客房。七个人正在洗脚收拾床铺准备休息。晁盖想着刚才的一幕,脚在水盆里不动了。他想起来了,突然叫了一声。
晁盖:不好!
吴用等人吃了一惊。
吴用:怎么啦?
晁盖:刚才碰见一个人,好像认识我。
吴用:谁?
晁盖:我,不知道,不认识。
刘唐:大哥你别一惊一乍的吓唬人。你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认识你?
吴用想了一下:晁大哥是显眼人,知道的人多,还是小心些为好。五郎七郎。
阮小五和阮小七走过来。吴用对他们说了几句什么。二人点头,开门出去了。
晁盖不知道吴用让阮氏兄弟出去干什么。
吴用:认不认识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14、村口路上傍晚:
何清从王家客栈出来。边走边数着手里的银钱,嘴里嘟嘟囔囔。
何清:真他娘的小气。人真他娘的越有钱越小气。借点钱好像借他家女人一样。呸!一,二,三,呸!四,五……哎哟,险些绊了一跤。
他贪数钱没看路,走到两个蹲在路上的人身上了。正想骂两句。又赶紧闭了嘴。把手里的钱塞进口袋,捏紧。
蹲着的是阮小五和阮小七。他们看着何清,好像藏着杀机。
何清:嗬嗬,贪走路没看见。我眼睛不好。
边说边从旁边绕着。
阮小五:见没见几个贩枣子的?
何清放心了,声音立刻响亮了:我以为你们是截道的,吓得我打屁颤。见了在前边,呶,王家客房里住着。
阮小五:认识么?
何清摇摇头,又说:有一个很眼熟,好像是……
阮小七立刻截了何清的话茬:知道他们从哪儿来?
何清:说是从濠州来的。
阮小五:是咱们的人,到底赶上了。(对何清)我俩和他们都是贩枣子的,从濠州来,到东京去卖,打扰打扰。
说着,就拉阮小七:快走。
走了两步,又回身问何清:你认识哪一个?
何清:濠州来的我就不认识了。
阮小五:噢噢。
和阮小七走了。
何清看着俩人的背影:不是酒喝多了就是脑子出了毛病。
又掏出钱边走边数朝村子里走去。
这时,天已黑了。
15、客房内夜:
阮氏兄弟推门而入。晁盖吴用正等着。
阮小五:没事了。是个二混子,三搅二倒就昏了。
刘唐放心地倒头去睡。
吴用对公孙胜:待会儿你去找白日鼠白胜。
公孙胜点头。
吴用:早睡早起。
阮氏兄弟也准备睡了。
16、另一客店拂晓:
也是一间大客房。十几个军健们躺在地铺上睡得正香。杨志催他们起身。
没人动。或翻个身又不动了。
杨志取过藤条,抽打着:起来!
军健们被抽打起来了。
一军健:天还没亮。
又想倒头去睡。杨志一步抢了过去,揪住耳朵把他提了起来。军健疼得直叫唤。
两个虞侯坐起来,直直地瞪着眼。
谢都管也起来了,揉砸着腿。
杨志:走!快点!
有的军健已拿起了挑担,摸着疼痛的肩膀,实在不想把挑担放上去。
杨志要抽打了:走!
军健们不敢再磨蹭了。
17、王家客店晨:
吴用给店主付店钱。
七辆车子从偏门里推了出来,走了。
七辆车子突然拐上一条岔道,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18、安乐村街道晨:
一扇家门被拉开了。何清满脸发青走出来,在门外边的茅厕里撒尿,恨不得立刻尿完。
一阵脚步传了过来。
何清扭头看去,是白日鼠白胜,挑着两只桶沿街走来。
何清:白胜!
白胜一怔,抬头见是何清,放下心来。
白胜:是何清啊,吓我一跳,我以为碰上鬼了。
何清:这几日怎不来赌?
白胜:没钱了,这不,做一担醋卖去,换了钱再赌。手气怎么样?
何清抖索着系裤带:霉头霉头,总是不顺,正在要紧处,我进去了。
说着就进了门。
白胜挑着桶向村外走去。
19、山路日:
艰难行走的军健们。
地势越发险要。
只有行走的脚步和挑担的格吱声。
似乎所有的东西都给人一种危机感。
20、黄泥岗日:
烈日当空。
艰难的军健们走过了一块石碑。
石碑上写着“黄泥岗”三个字。
不远处是一片松林。路从松林中间伸过。
每个人都已口干舌燥。杨志也一样,嘴唇已经干裂了。但神情依然严峻。意志在支持着他。眼睛里的目光坚毅而惊觉。
两个虞侯疲惫不堪,两条腿已不大听使唤了。想咽口唾沫也只恨没唾沫可咽。
谢都管自然更为狼狈。
到松树林了。那树荫太诱人了。
一军健说了声:我走不动了!便和挑担一起倒在了道路左边的树荫里,大张着嘴喘气,头脸上大汗啉漓。
军健们像受了传染,到了树荫里,腿都软了,纷纷倒地,坐着,卧着,不肯走了。
杨志愣了一下,看看四周的地势,实在是个危险的地方,便急了。
杨志:都给我起来!起来!
没有人起来。
两个虞侯和谢都管也扑到荫凉处,坐在地上,张着嘴大喘着气。
杨志挥着藤条,抽打军健。军健受不了抽打,爬起来跑几步,又坐下去。挨个儿打起,又挨个儿躺倒。
军汉:提辖,你就是抽死我,我也走不动了。求求你饶我们在这凉处歇会儿吧。
军汉们都一脸的可怜。
杨志心软了,但一看四周的环境,又硬了起来:不行,这地方不是歇脚的地方,都给我起来!起来!
没人动。军健们像一堆撕不烂的死牛皮了,对杨志的喊叫没一点反应。
杨志几乎要哀求军健们了:不是我杨志心肠硬,不体谅你们的辛苦劳累,这地方是个危险的去处,不敢停。走过这黄泥岗,我让你们好吃好喝,再好好睡一觉。
依然没人反应。
杨志走到谢都管跟前:老都管,你给他们说说吧,这地方不敢停留。
虞侯甲:你总是拿这话吓唬人,一路上这儿不敢停,那儿不敢歇。人是肉长的,不停不歇就死了,都死了谁送东西到东京去?
杨志:你怎么就不明白,这黄泥岗方圆十几里没有人家,正是强寇出没的地方。
一军汉:强寇出没的这么巧?偏在咱歇脚的时候出没?
杨志生气,过去要打。
谢都管:提辖,这天热的也实在不能走了,就歇会儿再走吧。
杨志:谢都管,你怎么也说这话。
谢都管脸一沉:我走不动了。要么你让他们先走,我歇会儿。
虞侯甲:前些天你说白天歇晚上走,趁天凉赶路,这些天怎么又变了,非要大热天赶路?你也太霸道了。
杨志:前些天走的什么路这些天是什么路?这种路夜里敢走?
军汉们见谢都管和虞侯也要歇,胆子大了。
一军汉:我们挑着百十斤的担子,你空着手走,就不知挑担人的难肠。你把我们不当人看!
杨志:畜牧,看我抽你!
说着就要打。
谢都管:提辖慢着。
杨志停住了,看着谢都管。
谢都管完全是教训的口气:我在东京太师府里给中书夫人做奶公时,门下的军官见过千万,没一个你这般不懂礼教的。看在中书大人面上,他走时也交待过,一路上你说东就东,说西就西,说快走就快走,说慢行就慢行,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可你也不能见竿就爬,有树就上,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一个犯罪的军人,就算中书大人可怜你,抬举你做个提辖,也不就小姆指大个官嘛。这些军健,一路没少辛苦,你动不动就打就骂,是想耍你提辖的威风,还是显你杨志的能耐?你看看,都是皮肉之身,成什么样子了,就不能歇歇?
杨志又气又急:都管,你整日进出于相府,不知这行路人该要忍受的艰难……
谢都管:四川两广老夫也曾去过,你别在我跟前卖弄。
军健们:还是老都管体恤我们。
杨志:放屁!遇上强贼,你们就只有瞪眼的功夫了。如今可不比太平时节……
谢都管:哎嗨杨提辖,你说这话就该剜口割舌了,如今天下怎么不太平。
杨志正要言辞相对,只见对面松林里有个人影在探头探脑。杨志突然紧张起来,抽出刀。
杨志:谁?
人影一闪,不见了。
杨志紧张地:对面松林有人,都给我起来!
军健们立刻也紧张起来,找着各自的刀。
两个虞侯和谢都管瞪着眼,互相看着。
杨志挺着朴刀,朝对面松林走去。
谢都管对两个虞侯:还不跟着去看。
两个虞侯挺起刀,跟过去。
杨志警惕地在松林间搜巡。
树影迷乱,松林像一座危险的迷宫。
警惕搜巡的杨志。
紧张的两位虞侯跟上了杨志。
杨志看见了什么,顿了一下。
杨志突然一跃,跳过去,大吼一声。
杨志:都别动!
两虞侯挺刀跟上去,看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七个汉子脱得赤条条的,正在树荫里乘凉。听见杨志的吼声,便惊叫一声,坐了起来,一脸慌恐的看着杨志和两个虞侯。
正是晁盖他们。
杨志:你们是什么人?
没人敢回话。
杨志:说!不说就宰了你们!
刘唐装作个胆大的:你是什么人?
阮氏兄弟:莫非遇上贼人了?
分明是给杨志听的。
杨志扫着七辆车子,见他们并无刀械,稍放心了一些,挺着的刀也不紧张了。
杨志:哪儿来的?
晁盖:濠州来的,结伴去东京卖枣子。
杨志闪着眼睛,不信。
晁盖:除了车上的枣子,我们没什么银钱,大人要抢,只管连车推去,只要放了我们兄弟的性命。
两位虞侯完全放心了,提了刀,回去了。
杨志却不放心,走过去,撕开车上的口袋,确实是干枣子。又挨个儿捏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刀械一类的东西,从七个人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这才真放心了。
杨志:为什么在这儿歇息?
晁盖:太热了,待凉快些再走。
杨志:就不怕强贼劫掠。
晁盖一笑:就一点赶路的盘缠,若遇上强人,尽可拿去。强人抢劫要的是银钱,不是命!所以也就胆大些。
杨志应着声,要走。
晁盖:请问客官是做什么的?
杨志:跟你们一样,去东京做点小本生意。
晁盖:那我们同路了。
杨志:你们自走你们的。
晁盖:请取些枣子去吃。
杨志:不了不了,你们歇息吧。
两个虞侯提着刀回到了左边松林,谢都管和军健们一脸疑问,看着两个虞侯。
两个虞侯坐到谢都管跟前。
虞侯甲:几个贩枣子的,虚惊一场。
说着,枕着朴刀睡了。
军健们纷纷放了刀,嘘了一口气,各自倒头歇息。
杨志走了回来。
谢都管:你看,把麻绳当蛇了。
杨志:只要不出事就好。
谢都管:该出事躲也躲不过,不该出事想碰都碰不上。这回该放心歇息了吧。
杨志:那就歇吧,待凉些再走。
杨志靠着一棵松树,拄着朴刀,闭上了眼睛,他也是很累了。
睡着的军健们张着嘴,口干舌燥。
松林里安静下来。
一阵歌声传了过来。
杨志睁开了眼。确是有人在唱歌。杨志循声看去──
白日鼠白胜挑着两只桶边唱边从林中的路上走了过来:
赤日炎炎似火烧
野田禾苗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
王孙公子把扇摇……
身后并无其它人。
白胜走近了。几个军健坐起来。
杨志看着白胜,感到有些蹊跷。
到跟前了。
一军健:哎,桶里装的什么?
白胜似乎被这一声喝问吓了一跳。
军健:问你话呢!
白胜放下担子:白酒。
听见是酒,又有几个军健坐起来。
军健:往哪儿挑?
白胜:岗子下边的村里去卖。
军健:一桶卖多少钱?
白胜:五贯。
杨志冷眼看着白胜。
白胜挑起担子要走。
军健们:别走别走。(互相商量)咱又热又渴,何不买他一桶吃?凑钱凑钱,买桶酒吃。
军健们凑钱了。
杨志跳了起来:大胆!没我的话,谁敢买这酒吃?
两个虞侯和谢都管也坐起来了。
军健:提辖,我们自己凑钱买酒也不行?
杨志:不行。
军健们不服气,七嘴八舌说开了:
“这是哪家的规矩?”
“管走路,也管吃酒了?”
“自个儿掏钱吃酒也不行,太不近人情了。”
杨志:你们知道什么?就不怕为贪嘴让蒙汗药麻翻你们?
军健们真让杨志的话吓住了,怔了。
白胜不满了:哎我说这位客官,买酒不买酒可是你们的人说的,不是我硬要卖给你们吃。不买倒罢了,怎么说这样无礼的话来,败坏我卖酒人的名声?
杨志:走你的路卖你的酒去,不和你说话。
晁盖等人从对面的松林里出来了。
白胜:你要买只怕我还不卖呢!
要走了。
晁盖:客官请慢。
白胜:怎么了?
晁盖:这酒给你钱为何不卖?
军健们看着晁盖和白胜。
白胜:我这酒里有蒙汗药。真是,笑话。
白胜一脸嘲讽,白了杨志一眼,挑着桶还是要走。晁盖宽容地笑笑,拦住了白胜。
晁盖: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谁都难怪起疑心。
白胜:有疑心就请开,我这酒不是卖不出去,硬赖着你们吃。
晁盖又一拦:你看你看,说句话有什么要紧。有没蒙汗药一吃便知,我们几个渴得难奈,买你一桶吃。
白胜:不卖不卖。
晁盖: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一样给钱,你为何不卖,欺我们是过路的客人?
白胜:不是我一定不卖,他那话说得太难听了,把我当什么人了?开黑店的?开黑店用不着大热天挑着酒来这儿!
晁盖:我们几个该没难听的话吧?多少钱一桶?
白胜:就是卖给你们,也没碗没瓢。
晁盖:我们有椰瓢。(对刘唐)取瓢去,再取些枣子来下酒。
刘唐和阮小二哎了一声,转身回去拿瓢取枣。
晁盖:多钱?
白胜:五贯一桶,不还价。
晁盖掏钱:不还价,给你,我们买一桶。
刘唐阮小二已取来椰瓢和一捧枣子。阮小二把枣子倒在地上。晁盖拿过椰瓢,揭开桶盖,在两只桶里各舀了一瓢,喝了一口,咂咂舌头。
晁盖:一样的味道,就这一桶。
这边的军健们闻到了酒香,咂着焦渴的嘴唇。杨志不动声色,看着。
晁盖等七个人围着一只酒桶,用那只椰瓢舀着,就干枣大喝起来。
军健们看得馋了。
刘唐:客官,让一贯钱那一桶我们也吃了。
白胜:要买便买,一文价不让。
一只瓢不够用。
晁盖:再取瓢去。
刘唐返身去了,一会儿又出来了,见白胜不注意,揭开另一只桶盖,想偷一瓢酒。刚伸进去,咕咚一声。白胜猛一回头,夺过刘唐的椰瓢。瓢中分明有药粉。白胜用力把椰瓢塞进桶里,盖上桶盖,一脸恼怒。
白胜:你这人太不君子了。怎么偷酒吃?
刘唐:买你一桶,也没还价,让一瓢吃也不行?
白胜:别这么没皮没脸的。
晁盖:别和酒家耍笑,要吃再给钱买了就是。
军健们急了,有几个围到谢都管跟前去。
军健:老都管,人家吃得,我们为何就吃不得。你给提辖说说,让我们吃几口润润喉咙。
谢都管心动了,对杨志:就让他们吃一桶吧。他们已吃了半晌,没事。
杨志看着另一只酒桶。
谢都管:那大汉也吃了这只桶里的酒,要有药,他早翻了。
众军健:杨大人,求你了。
众军健一脸哀求。
杨志心软了。
军健们见杨志没说话,便嗷一声跑过去,提了那只酒桶往回走。
白胜:哎哎,这桶酒我不卖。
白胜追过来,要夺酒桶。
谢都管走过来:我说客官,为一句不打紧的话生气就不值了。
白胜白了杨志一眼,蹲到一边去了。
晁盖他们只喝酒,并不看这边。一军健跑过去,借椰瓢。
军健:请匀把瓢行不?
晁盖:还有瓢,给他们两把。
军健拿走正喝的两把瓢,刘唐又取来了两把,继续喝酒。刘唐捧些枣子过去。
刘唐:都是行路人,送几个枣子下酒。
军健舀了两瓢,给杨志和谢都管。谢都管没客气,大口灌了。杨志看着瓢里的酒,也实在抵不了诱惑了。
军汉:喝一瓢吧。
杨志喝了半瓢,不喝了。
军健们又给两个虞侯各喝了一瓢,然后围着酒桶抢喝起来。喝过的都倍感舒心畅快。
一桶酒很快喝完了。
谢都管掏出了五贯钱给了白胜。白胜提着酒桶过去,挑起另一只,悠悠然走了。
军健们舒服地抹嘴抚胸,舒着气。
晁盖七个人在松林边朝这边看着。
杨志看见那七个人脸上好像有一种怪笑。他眨眨眼,再看,七个人影模糊了,清楚了,又模糊了。
杨志脸色陡然变了,操起朴刀,站了起来,却头重脚轻,不能近步。
晁盖七个人指着杨志和军健们喊着:
“倒啊!倒啊!”
十几个军健都摇晃着身子。谢都管和两个虞侯也站不稳,摇晃着。
“倒啊!倒哇!”
军健们一个个软了下去,不动了。两个虞侯和谢都管也倒了。
“倒哇!倒哇!”
杨志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他抬手指叫喊的晁盖一行人。
杨志:你,你们……
终于也倒了,怎么也挣扎不起。他不再挣扎了。他歪过头,睁着眼,看着那七位枣贩子从对面的松林里推出七辆车子,推到了这边的松林里,搬掉车上的枣子,把军健们的挑提卸掉,只把财物搬上车子,绑好,不慌不乱,又说又笑地推出松林,沿路而去。那是他费尽心机吃尽苦头想保住的东西,却没有保住。
杨志痛苦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树影婆娑。太阳很快西移着。
起风了。
杨志睁开眼,坐了起来。他看见十几个军健和谢都管及两个虞侯软软地歪躺见着。口角满是涎水。
杨志坐爬起来,提着朴刀,在军健们之间走了几步。
旁边是那七位枣贩子扔下的麻袋,有的开了口,红干枣撒了出来。
杨志走到两位虞侯跟前,看着这两位一路上跟他饶了不少舌的可憎的废物,不由怒从中来,他感到那两张脸可厌之极。他伸手扇了一下,又扇了另一个一下。他们的头摆到一处了。
杨志:说啊,说话啊!怎么不说了?
啪!啪!杨志愤怒地扇着那张脏脸。
杨志:猪!你们两个猪!
杨志跳了起来,对躺在地上鼾声大作的军健们喊着:你们都是猪!
他踢了身边的军健一脚!
杨志:你们全是猪!
他们真像死猪一样躺着。
杨志看见了谢都管。谢都管两只眼睁着,却说不得话,口角也流着涎水。
杨志走过去。他感到这张脸更为可憎。
杨志噌一声抽出朴刀。
谢都管睁着眼,却一动不动。
杨志啪一声又把刀推了回去。
杨志:我杀你都没兴致了。呸!
他对那张可憎的老脸上吐了一口,转身走了。走上林中的大道,很快消失了。
松林里静悄悄的,只有军健们的鼾声。
21、黄泥岗下日:
杨志从岗上走下来,已沮丧到极点。
他想起了什么,站住了,从怀里摸出梁中书写给蔡太师的那封书信,看了一会儿,然后撕成碎片,扬了。
纸花纷纷飘落。
失魂落魄的杨志朝山岗下走去。
22、黄泥岗松林夜:
军健们一个个醒了过来,朝谢都管和两个虞侯走过去,一脸晦气,不吭一声。
虞侯甲:事已至此,没个解救的办法了。
虞侯乙:杨志一人走了,我们如何给中书大人交待?
谢都管抬起头,一脸恶毒:怎么交待?杨志早串通了强贼,用蒙汗药麻翻了我们,劫去金珠宝贝,和贼人一道走了。
虞侯甲:对,老都管说得对。
虞侯乙:也只能这么说了。
谢都管:我们先去本地州府首告,你两人留下,随衙门捉拿贼人。
我去北京禀告太师。
虞侯甲:走,我们这就走。
23、曹正酒店夜:
月光如水。
杨志摇晃着走来。店门紧闭着。杨志没敲门,在一块石头上坐了。掉了魂一样。
杨志看见了店旁边的一棵树。
杨志走过去,解下腰带,搭在树杈上,想上吊。
腰带摇来晃去。
杨志突然抽出刀,劈断了腰带,扭头朝店门走去。
杨志走到店门跟前,抬脚踹去。喹一声门开了,门上边落下一副虚网,套住了杨志。店里跑出一男一女,收紧虚网,把杨志拖进店去。门又关上了。
拖拉杨志的一男一女是曹正夫妇。他们把杨志拖到一方桌跟前,取开虚网,绑上绳索。
曹正:哪里来的蝥贼,敢在这里撒泼。我已看你多时。说,想作刀下鬼还是进开水锅!
杨志不反抗也不挣扎,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怎么都行,我实在不想活了。
曹正一怔,对娘子:看样子还真是个不想活的人。既然不想活,为什么要踹着撒泼?
杨志:天要杀人,人就没法活。我本想在你家那棵树上吊死,又一想,既然天要杀人,我又何必自杀,就进你的店里来了。
曹正见杨志一脸痛苦,语气凄凉,便有些同情了:听你这话,是个背运的人。
杨志:世上难有比我杨志更背运的人了。
曹正:杨志?该不是江湖上人称青面兽的杨制使?
杨志无力的点点头:刚做了几天提辖,现在也不是了。
说着,竟睡了过去。
曹正:他累坏了。还愣着干什么?快,扶他去屋里。
二人给杨志松绑,抬杨志进屋。
24、曹正酒店晨:
曹正以酒肉款待杨志。杨志大嚼大咽。
曹正:梁山泊王伦气量狭小,容不得人,未必是个好去处。
杨志:走投无路之人,顾不得挑挑捡捡,能有容身之地就很满足了。
曹正:实不相瞒,小人曹正也颇识些枪棒跟江湖上人多有往来。此去不远的青州地面有座二龙山,原是邓恩邓龙俩兄弟的山寨,如今被花和尚鲁智深夺了。这位智深师父是个大肚量大德性的好汉,你何不投奔他去?
杨志扭过头来,看着曹正,显然心有所动。
曹正:他曾住过小人的店。
杨志:那就去二龙山,找这位和尚师傅去。
25、曹正酒店外晨:
杨志出门,和曹正作别,转身离去。
杨志已走得远了。
26、蔡京府日:
谢都管跪在当厅。蔡京一脸怒气。
蔡京:这还了得。去年劫掠生辰纲的贼人还未拿,今年的又被劫了。来人!
进来一位府干。
蔡京:你拿一纸公文,亲自去济州府,看着他们给我缉拿这伙强贼!
府干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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