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明初人罗贯中作为一位杰出的小说作家,早已是现行各种中国文学史和小说史上的定论,也已经被社会所“公认”。事实上,他是一个生活在元末明初的杂剧作家,而根本就不是什么小说作家。
1、把罗贯中当成小说作家是一种误解:
元末明初人罗贯中是一位杰出的小说作家,这是现行各种中国文学史和小说史上的定论,也是已经被社会所“公认的事实”。事实上,他是一个生活在元末明初的杂剧作家,而根本就不是什么小说作家。
关于罗贯中的生平和创作,见于记载的可信的史料只有明初无名氏的《录鬼簿续编》中的数十字:
罗贯中,太原人,号湖海散人,与人寡合,乐府、隐语极为清新。与余为忘年交,遭时多故,各天一方。至正甲辰复会,别来又六十余年,竟不知其所终。
这算是罗贯中的小传,传后列其所作杂剧共三种:
《忠正孝子连环谏》、《宋太祖龙虎风云会》、《三平章死哭蜚虎子》。
这记录者是罗贯中的“忘年交”,且年纪比罗贯中小的,他所记录的罗贯中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在元末明初的杂剧作家,其中并没有任何关于罗贯中创作小说的记载。明代其他一些关于罗贯中创作《三国演义》的记载都出现在明中叶以后,也就是在罗贯中生活的时代大约200年以后,所以都不能算是可靠的文献。
元代乃至元末明初,是杂剧创作流行的时代。这一时期民间的另一种文艺形式就是说书艺术,但这一时期还没有成熟的长篇小说出现,今人所能见到的只有一本说书艺人使用的底本性质的《三国志平话》,全书也只有6万多字。到了明中叶,也就是罗贯中之后大约200年,各种长篇小说才陆续出现,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等。其中的一些小说,如《三国演义》、《三遂平妖传》、《残唐五代史演义》上都出现了罗贯中“编次”的字样。到了现代人编写的各种文学史和小说史中,元末明初人罗贯中就俨然成了一位“伟大的小说家”。这实际上是因疏于考证而造成的一种误解。
标明为“罗贯中著”的那些明代的小说,人们早就看出许多都是冒名假托。至今被信为罗贯中所著的小说只有《三国演义》和《三遂平妖传》两种。所以,我们只要能够拿出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两部书并不是罗贯中作,罗贯中作为“小说家”的桂冠就应当被取消。
2、《三国演义》成书于明中叶,是在说书艺术的基础上形成的,其作者不可能是元末明初人罗贯中:
要澄清罗贯中是不是《三国演义》的作者这一问题,相关的文献资料需要调查,其中最关键的还是要搞清《三国演义》的版本源流。目前,在国内大体上可以看到17种明清时期刊行的各种版本的《三国演义》。笔者自1986年开始涉足《三国演义》研究领域,十多年来详细调查并系统阅读了这17种版本,基本摸清了《三国演义》的版本源流。经过仔细阅读校勘这些版本,初步澄清了这样的事实:
⑴《三国演义》是在自北宋至明中叶的说书艺人不断说唱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不是某个人的创作。其祖本亦即最初写定的本子是明代建阳书坊的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证据是:只有该本保留着根据说唱艺术作原始记录所造成的方音错误,如将“秦始皇”误写成“秦始王”、将“黄权”误作“王权”,并且从该书中找到了大量的“虽”、“须”混用的例子。“王”、“皇”不分或者“王”、“黄”不分,“虽”、“须”混用,从方言语音上看,只能是南方方音造成的。这类错误在其他各本中都基本得到了纠正。由此可以断定,这是一个最早写定的本子。其最初写定者自然应是南方人,而决不会是元末明初的太原人罗贯中(详请参阅《光明日报》2001年12月17日所刊拙文《〈三国演义〉的最初写定者应是南方人》)。
⑵明中叶出现的以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为代表的各种坊本,如朱鼎臣本《三国志史传》、乔山堂本《三国志传》、双峰堂本《批评三国志传》、联辉堂本《三国志传》、汤宾尹本《三国志传》等,都与元刊《三国志平话》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证据是:由于古代说书艺人缺乏历史知识,连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点在“许昌”都不知道,而误认为曹操当时的大本营在“长安”。元刊《三国志平话》中说曹丕代汉所筑的受禅台在“长安西南五十里有一村,名凤凰村,此处筑一台,名受禅台”。上述几种版本中也都有个别处将“许都”误写成了“长安”(如《关云长刮骨疗毒》一节中有“却说关公自斩了庞德,威声大震,华夏皆惊,报到长安,曹操大惊”的说法)。我们可以想象,明中叶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最初形成时,由一个不知名的下层文人根据说书艺人在书场上的讲说记录而成,随后又根据《三国志》、《资治通鉴》等史书对其进行加工,而后刊刻问世。由于这样一部书文字加工的工作量太大,结果导致了上述错误的存留,上述其他几种版本直接或间接承黄正甫刊本而来,又都因袭了这样的错误。
⑶学术界公认的最早刊本明嘉靖壬午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其实并不是最早出现的版本。证据是:上述方音和地理错误,在嘉靖壬午本中都得到了纠正。从目前所能调查到的版本来看,在嘉靖壬午本出现以前,起码已经有6种版本在民间流传着。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的出现要比它早20年以上,在这段时间里还有若干种刻本出现,上面所列的几种版本都具有早于嘉靖壬午本的特征。当然,上述几种版本中,有的是万历年间刊印的,但它所依据的版本却是早于嘉靖壬午本的,而不是根据嘉靖壬午本删改而成。到了明末清初,各种经过加工修改的《三国演义》版本继续不断涌现,直到毛宗岗评本《三国志演义》出现,这些版本才逐渐被取代,而形成毛评本独统天下的局面。搞清楚《三国演义》版本演变的基本线索,对我们澄清罗贯中究竟是不是《三国演义》的作者是至关重要的。因为,传统的观点认为罗贯中就是《三国演义》的作者,证据就是认为明嘉靖壬午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就是该书的最早刻本,并且根据该书的题署和序确定其作者就是元末明初人罗贯中。现在,我们通过版本调查知道了《三国演义》一书的版本演变情况,知道该书其实是在说书艺术的基础上加工成的,知道了明嘉靖壬午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并不是该书的最早刻本,也不可能是元末明初人罗贯中的原作,所以对这个传统的说法就有必要重新审视。我们现在看到的版本演变的情况是:保留着说书艺术的明显痕迹的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作为明中叶最早出现的版本,全书从头至尾都没有书作者的名字。紧承该书而来的朱鼎臣本《三国志史传》和乔山堂本《三国志传》所依据的底本,这两个早期出现的版本上也没有作者的署名。题作“罗贯中编次”的至少已经是第四个版本了。为什么会如此呢?一个基本事实是,对于看重仕途的明代读书人,最初没有人愿意以小说作家自居。但一部大书已经出现,没有一个作者也说不过去,在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出现以后,又有其他书坊对其进行加工翻刻,也许是某一书坊的老板出此奇招:干脆借一个古人的名字。于是乎,元末明初的罗贯中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被拉出来,作了明中叶才出现的第一部长篇历史小说《三国演义》的作者。后人不察,遂信以为真,岂不可叹!
3、《三遂平妖传》是明中叶以后才出现的一部抄袭模仿之作,与元末明初人罗贯中毫无瓜葛:
题署“东原罗贯中编次,钱塘王慎修校梓”的明万历刻四卷二十回本《三遂平妖传》,1983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整理出版时,标明为“罗贯中著”。该书第一卷全部和第二卷第18页以前的部分系后人补刻,姑且置之不论。我们将除此之外的原刻部分与明容与堂刻本《水浒传》作对勘,却发现《三遂平妖传》(以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为准,以下简称《平妖传》)有不少内容抄袭了《水浒传》(以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影印版为准)。《平妖传》原刻部分有“赞词”12首,其中8首见于《水浒传》,因篇幅所限,此不一一摘引原文,仅将题目位置罗列如下:
⑴《平妖传》第七回中圣姑姑宴请卜吉的“赞词”与《水浒传》第二回写王都尉宴请端王的“赞词”基本相同;
⑵《平妖传》第十回描写圣姑姑在莫坡寺作法化出的境界文字与《水浒传》第五十三回中描写“紫虚观”仙境的文字有一部分相同;
⑶《平妖传》第十一回咏包待制的“赞词”与《水浒传》第二十七回咏陈文昭的“赞词”基本相同;
⑷《平妖传》第十三回,写胡永儿在贝州身着孝服卖泥蜡烛的“赞词”与《水浒传》第三十二回,咏刘高妻的“赞词”仅异一字;
⑸《平妖传》第十七回,写文彦博早朝时所见景象与《水浒传》第一卷写“天子驾座紫宸殿受百官朝贺”的景象,两处所用文字亦仅一字之异;
⑹《平妖传》第十七回,写文招讨(文彦博)“落阵逃走”、“慌张愁闷”的情形与《水浒传》第五十六回写“徐宁纳闷”两处所使用的文字亦基本相同;
⑺《平妖传》第十九回,写文招讨在“帐中忧虑”,不觉“天色夜深”,咏月夜情景的文字与《水浒传》第二十一回写宋江与阎婆惜“在灯下对面坐着,都不作声,各自肚里踌躇”,看看“天色夜深”写外面月夜情景的文字亦无多少出入。
这些内容,如直指为《平妖传》抄袭《水浒传》,有人会问:为什么不会是相反?或者还会有人说:罗贯中曾经参与了《水浒传》的创作,会不会是他在创作《平妖传》时重复使用了这些“赞词”?这其实都是不可能的。请看《平妖传》第二十回,写王则和胡永儿被押往法场时的情景所用文字,与《水浒传》第六十二回写卢俊义被押往法场的情景所用文字,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平妖传》: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皂纛旗招展如云,柳叶枪交加似雪。犯由牌高贴,人言此去几时回;白纸花双摇,都道这番难再活。长休饭,喉内难吞;永别酒,口中怎咽?高头马上,破法长老胜似活阎罗;刀剑林中,行刑刽子犹如催命鬼。
《水浒传》: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皂纛旗招展如云,柳叶枪交加似雪。犯由牌前引,白混棍后随。押牢节级狰狞,掌刃公人勇猛。人言此去几时回;白纸花双摇,都道这番难再活。长休饭,喉内难吞;永别酒,口中怎咽?高头马上,监斩官胜似活阎罗;刀剑林中,掌法吏犹如追命鬼。可怜十字街心里,要杀含冤负屈人。
两首词相比之下,前者比后者少了三句,另外加了几句。但相同的句子仍然占了大半。很明显,这两首赞词是带有感情色彩的。在《水浒传》中,作者是站在卢俊义的立场上来写官府杀“含冤负屈人”的。况且,有石秀劫法场在后,这人终不能杀成,所以,作者对杀人者的“威严”和“可恶”抱了一种嘲骂的态度,因而才有“破鼓响”、“碎锣鸣”等句子。在《平妖传》中,作者自始至终都是站在大宋王朝一边来写的,杀王则、胡永儿等又是奉圣旨而杀,因而这杀人不仅正当,而且也应是极威风的。然而,其中却也用了“破鼓响”、“碎锣鸣”等带有明显嘲讽意味的句子,这就不免露出了它是抄袭来硬加进去的痕迹。
《平妖传》中还有一段文字与《醒世恒言》第十三卷《勘皮靴单证二郎神》的文字相仿佛。先看《平妖传》第十一回:
两边摆着做公的众人,见温殿直眉头不展,面带忧容,低着头不则声。内中有个做公的,常时温殿直最喜欢他。其人姓冉名贵,叫做冉土宿;一只眼常闭,天下世界上人做不得的事,他便做得,与温殿直捉了许多公事,因此温殿直最喜欢他。
再看《醒世恒言》第十三卷《勘皮靴单证二郎神》:
却有一个三都捉事使臣姓冉名贵,唤作冉大,极有机变,不知替王观察捉了几多疑难公事。王观察极是爱他。当日冉贵见观察眉头不展,面带忧容……
在《平妖传》中说冉贵叫做“冉土宿”,但下文紧接着也就同《勘皮靴》一样。叫他“冉大”了。两个故事降服妖僧的办法是一样的,《平妖传》第十三回中是一个道人出来向包大尹献计道:“他(弹子和尚)是妖僧,可将猪羊二血、马尿、大蒜蘸在箭头上,那妖僧的邪法便使不得了。”在《勘皮靴》中,是滕大尹自己说:“我闻得妖人善能隐形遁法,可带些法物去,却是猪血、狗血、大蒜、臭屎,把他一灌,再也出豁不得。”此外,两个故事中的大尹在捉了妖僧以后升厅时说的话也非常一致。《勘皮靴》中写到妖僧孙神通被捉后,府尹大怒喝道:“叵耐这厮,帝辇之下,辄敢大胆,兴妖作怪,淫污天眷,奸骗宝物,有何理说!”《平妖传》第十三回中,弹子和尚被捉,包大尹亦说道:“叵耐你这妖僧,敢来帝辇之下使妖术搅害军民,今日被我捉回,有何理说?”由此可见,这两个故事中的相同之处,决然不会是巧合。那么,到底是谁模仿了谁呢?可以肯定地说,是《平妖传》模仿了《勘皮靴》的故事。一个重要的证据是《平妖传》的作者在模仿《勘皮靴》的故事时,失手将只有《勘皮靴》中才会有的东西,误抄到《平妖传》中来了。《勘皮靴》中的缉捕使臣是王观察,观察是职称,所以其中写到王观察无计奈何,冉贵劝他时说“观察且休要输了锐气……”而《平妖传》中的缉捕使臣是温殿直,殿直亦是职称。按理冉贵对温殿直说话,只能称他为“殿直”,但在第十一回中,写冉贵劝他时,却也说了“观察不要输了志气”、“观察稍等”之类的话。这也显然是模仿时粗心大意所致。
需要说明的是,容与堂本《水浒传》刻于万历四十年,冯梦龙的《醒世恒言》成书于明天启七年(1627),都晚于《平妖传》的刊刻时间,所以《平妖传》所抄袭的的内容,不可能是上述二书。但学术界公认,在容与堂本《水浒传》之前早已有《忠义水浒传》流传;《醒世恒言》出版以前,早在《宝文堂书目》中就有《勘靴儿》一目。《平妖传》中的这些文字定是从这些早期刊本中抄来的,肯定不会是出自罗贯中之手。
类似的抄袭模仿的例子还有很多,限于篇幅,恕不一一列举。
总之,《三国演义》作为我国古代最早出现的长篇小说,它其实是由说书艺人不断演说、经过世代累积在明中叶才形成的;《三遂平妖传》则是一部明嘉靖以后才出现的拙劣的抄袭模仿之作。元末明初人罗贯中既不可能是《三国演义》的作者,也绝不是《三遂平妖传》的作者,他也就不可能是什么小说作家。那么,罗贯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还是明初无名氏所作的《录鬼簿续编》中的记载最可靠:他是一个生活在元末明初的杂剧作家。
──本文作者系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文学博士,所著《透视三国演义三大疑案》一书,对该问题有详尽考证,该书已于2002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卷十三《关云长刮骨疗毒》一节中,将“许都”误为“长安”(见左起第四行),这种错误在其他《三国志传》版本中也有,但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中这类错误都已纠正过来了。这是黄正甫刊本早于嘉靖壬午本一个重要证据,也是其他一些万历以后出现的《三国志传》所依据的底本早于嘉靖壬午本的重要证据。
嘉靖壬午本中与黄正甫刊本相对应的“虽”、“须”二字混用的讹误均已改正。此是该本卷五《玄德匹马奔冀州》一书中将“必虽”改正为“必须”(见右起第三、四行)之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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