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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赏析(卞孝萱、卞岐)】
这首诗是唐代诗人刘禹锡于敬宗宝历二年(826)冬,罢和州刺史后,回归洛阳,途经扬州,与罢苏州刺史后也回归洛阳的白居易相会时所作。对“初逢”二字,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未见过面,初次相逢;另一是久别之后,初次相逢。尚无定论。
当时淮南节度使是王播。王播在扬州设宴招待刘禹锡、白居易两位诗人。白居易在酒席上把箸击盘,吟诗一首,题为“醉赠刘二十八使君”,诗中有“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四句,为刘禹锡长期被贬的不幸遭遇鸣不平。刘禹锡从宪宗永贞元年(805)被贬,到宝历二年,只有二十二年。由于作诗时已是岁末,预计次年春初才能到达洛阳,而且刘禹锡罢和州刺史后尚未接到新的任命,所以白居易干脆称为“二十三年”,以求平仄协调,符合格律。刘禹锡回忆往事,感慨万端,写了《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这首诗,答谢白居易。
诗的首联,便表现出作者不同凡响的抒情才能。刘禹锡因积极参加顺宗朝王叔文领导的政治革新运动而遭受迫害。在宦官和藩镇的联合反扑下,顺宗让位给宪宗,王叔文被杀,刘禹锡等被贬。他先贬到朗州(今湖南常德),再贬连州(今广东连县),调夔州(今重庆奉节)、和州(今安徽和县),未离谪籍。朗州在战国时是楚地,夔州在秦、汉时属巴郡,楚地多水,巴郡多山,“巴山楚水”,泛指贬地。刘禹锡没有直率倾诉自己无罪而长期遭贬的强烈不平,而是通过“凄凉地”和“弃置身”这些富有感情色彩的字句的渲染,让读者在了解和同情作者长期谪居的痛苦经历中,感觉到诗人抑制已久的愤激心情,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诗的颔联,刘禹锡运用了两个典故。一是“闻笛赋”,指曹魏后期向秀的《思旧赋》。向秀与嵇康、吕安是好友,嵇康、吕安为司马氏杀害,向秀经过两人旧居时,听到邻人吹笛子,其声“慷慨”激昂,向秀感音而叹,写了《思旧赋》来表示对嵇康、吕安的怀念。另一是“烂柯人”,据《述异记》所载,晋人王质入山砍柴,见二童子对弈,他观棋至终局,发现手中的“柯”(斧头的木柄)已经朽烂了。王质下山,回到村里,才知道已经一百年过去了,同时代的人都已死尽。“怀旧”句表达了诗人对受害的战友王叔文等的悼念,“到乡”句抒发了诗人对岁月流逝,人事变迁的感叹。用典贴切,感情深沉。“乡”指洛阳。一本作“郡”,郡指扬州。扬州是当时淮南节度使的治所,而和州是隶属于淮南道的。
诗的颈联,紧承颔联而来。“沉舟”和“病树”是比喻久遭贬谪的诗人自己,而“千帆”和“万木”则比喻在他贬谪之后那些仕途得意的新贵们。这一联本是刘禹锡感叹身世的愤激之语,由于它客观上包含着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其意义就不仅局限于诗人的身世之感了。白居易称赞这一联“神妙”,就是从诗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景、情、理相结合的角度来评价的。后来的欣赏者和引用者可以不必以“沉舟”和“病树”自比,而只采取这一联所表达的哲理,来说明没落的事物就让它没落吧,新生的事物必然要发展起来,社会在前进,前景无限美好的道理。后人的引用义与刘禹锡的本义不完全契合,这是不奇怪的。不同时代的欣赏者,在欣赏特定时代的某一具体作品时,思想感情上会产生某种基本一致的艺术感受,人们称之为“共鸣”。但文艺欣赏中的共鸣是十分复杂的,不同时代的人,欣赏某一作品时所产生的共鸣,不会与作者创作时的思想感情完全一致。例如:唐代伟大诗人杜甫在《蜀相》一诗中吟出“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名句,是出于其不得“致君尧舜上”的感慨;三十多年后,领导政治革新运动的王叔文,读杜甫的这两句诗,“欷泣下”,则出于其与宦官、藩镇斗争失败的哀思。
诗的尾联,似乎写得很平淡,说的是酒席上的事情,其实是点睛之笔,不能忽略。“长精神”三字,含义深刻,表现了诗人意志不衰,坚韧不拔的气概。
刘禹锡在这首诗中运用了层层递进的手法。首联,诗的第一层,先写自己无罪而长期被贬的遭遇,为全诗定下了愤激的基调。颔联,诗的第二层,通过对受害战友的悼念,以及自己回到故乡竟然恍如隔世的情景,使愤激之情进一步深化。颈联,诗的第三层,推开一步,对比了自己的沉沦与新贵的得势,诗人的愤激之情达到了顶点。尾联,诗的第四层,急转直下,表示并不消极气馁,要抖擞振奋,积极进取,重新投入生活,以自勉自励结束。层层深入,言简意深。愤激而不浅露,感慨而不低沉,惆怅而不颓废,堪称刘禹锡的代表作品。刘禹锡在这首诗中所表现的身经危难,百折不回的坚强毅力,给后人以莫大的启迪和鼓舞,所以古今传诵,交口称赞。
(选自《历代名篇赏析集成》,中国文联公司出版社1988年版)
【《赤壁》赏析(罗宗强 卢盛江)】
杜牧的诗是晚唐诗坛的一大成就,晚唐诗人中只有李商隐能够与之相比。他有巨大的政治抱负,却处于晚唐那样一个无可作为的环境中,使他常常有一种抑郁情怀;他有绝世才华,而且性格豪俊,这又使他的抑郁情怀并没有走向消沉凄恻。这些,都影响着他的诗的风貌。他的诗,往往立意高远,感慨深沉而又俊爽清丽。
杜牧的咏史诗,是晚唐咏史诗的高峰。晚唐诗人和他们的前辈不同,他们已经失去了中兴的锐气,怀着一种矛盾心理,感慨衰败不可避免的到来,感慨生不逢时,不得一展襟抱。怀古伤今,就成了此时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主题。温庭筠、李商隐、杜牧都有大量怀古伤今之作。杜牧写这类诗,完全是一种大手笔的气概,深刻的哲理思索与形象的高度概括融为一体,令人叹为观止。
《赤壁》写于杜牧官黄州刺史(842~844年)时,反映的心理状态和含蓄而俊爽的风格与《过华清宫》一致,但在写法上却别具一格。
《赤壁》的开头便与众不同。《过华清宫》是由回望引起回想,杜牧还有很多咏史诗是一开头就高度概括,纵横驰骋。此诗的开头却只从一件不起眼的折戟写起。这一片与古代战争有联系的折戟,很自然地引起后文对历史的咏叹。但是,这两句的作用主要不在于作为诗的引导,它本身也蕴含着强烈的意念活动。沙里沉埋着铁戟,点出此地曾有过历史风云。折戟沉沙而仍未销蚀,又暗寓岁月流逝而物存人非之慨。凡是在历史上留下过踪迹的人物、事件,常会被无情的时光销蚀掉,也易从人们的记忆中消逝,就像这铁戟一样沉沦埋没,但又常因偶然的机会被人记起,或引起怀念,或勾起深思。正由于发现了这片折戟,使诗人心绪无法平静,因此他要磨洗并辨认一番,发现原来是“前朝”──三国赤壁之战时的遗物。这一场决定了三国鼎立局面的重大战斗,英雄云集,何等壮伟。因此,“认前朝”又进一步勃发了作者浮想联翩的思绪,为后二句论史抒怀作了铺垫。全诗最精彩的,当然是久为人们传诵的末二句。这二句是议论。“认前朝”,本来可以写对这场战争的回顾,但是他省略了,所以不是缅怀,不是描述,也不是一般的历史评价,而是直接的对历史结局提出自己的评判。史学家们在论赤壁之战这场关系到三国鼎立局面的大事件时,基本的政治倾向常常是把同情放在吴、蜀一边。因为有这倾向,也便把这场战争的胜负看作理所当然的事。杜牧一反传统看法,认为若不是东风给周瑜以方便,胜者就可能是曹操,历史将要重写。从不被人怀疑的地方提出疑问,引起议论,反映出他敏锐的历史眼光和独到的史识。首先,他不以成败论英雄,对战争的一方──曹操提出了有异于史家的评价。其次,他认为历史上英雄的成功都有某种机遇。他在一个更高的层次观察、思考着历史,顿使诗歌平添一种更上一层楼的气概。史论有如此气魄,而其表述方式却那样风流潇洒。不直言战争之胜败,而说“铜雀春深锁二乔”。铜雀台为曹操晚年享乐处,蓄姬妾歌妓于其上。拈出铜雀,使人联想到曹操纵欲的这一面;铜雀而又言“春深”,又加一层风流温馨。用一“锁”字,重台密阁,更加重了藏娇之意。试想英雄如曹操者,于横扫天下胜利之后,拥江东二乔于铜雀台,弦歌艳舞,以享受缠绵之春色,当是何种得意气概。写设想中的东吴败亡,不言河山破碎,生民涂炭之类,而拈出“二乔”入魏以暗喻,同样把东吴领袖人物之风流儒雅的风神传递出来了。把硝烟弥漫的战争的胜负,把如此重大的历史大事件写得如此蕴藉,非杜牧不能。杜牧是风流才子,善写闺情恋意,他把这种表述方式用于庄重的史论,而且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便表现了杜牧特有的风韵情采。但是杜牧之写史论,除了为表现出非凡的史识,还曲折地反映出他的抑郁不平和豪爽胸襟。慨叹历史上英雄成名的机遇,是因为他自己生不逢时,有政治军事才能而不得一展。它似乎又还有一层意思:只要有机遇,相信自己总会有作为,显示出一种逼人的英气。
(选自《中华文学鉴赏宝库》,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过零丁洋》赏析(张鸣)】
祥兴元年(1278)十二月,文天祥兵败被俘。第二年元月,元军出珠江口,进攻南宋最后据点山(在今广东新会南海中),文天祥被押解同行,过零丁洋时写了这首诗,决心以死殉国。当时,元军统帅张弘范逼迫文天祥招降坚守山的南宋将领张世杰,文天祥严正拒绝,说:“我自救父母不得,乃教人背父母,可乎?”并出示此诗以明心志,张弘范见诗中辞意坚决,“但称:‘好人!好诗!’竟不能逼。”
诗的开头两句回顾自己一生的主要经历。概括地说,是两件大事。一是受到皇帝的选拔,经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二是在元军入侵、宋室危亡之际,响应朝廷“勤王”号召,在德元年(1275)正月,以全部家产充军费,起兵抗元,在频繁不断的战斗中度过了四年。这四年中,他出生入死,为挽救危亡,竭尽全力,苦苦支撑,但局势却越来越危殆。此时,南宋大部江山已落入敌手,自己也兵败被俘。眼看大势已去,诗人不禁悲从中来。所以接下去两句就进一步抒写国破家亡的悲哀。国土遭到元军的蹂躏,山河破碎,设在山的南宋王朝在元军的攻逼之下也岌岌可危,覆亡在即,一如风中柳絮。这是从国势一面说。至于文天祥自己,也是一生坎坷,当初做官曾因忤权贵而屡被罢斥;起兵抗元之后,多次兵败,一次被扣,两次被俘,数次欲自杀尽节而不死。如今部下将士牺牲殆尽,亲人被元军俘获,自己孤零一人,身陷敌手,一如风雨吹打的浮萍,无所依托。这两句以比喻的方式写国势和身世,生动形象,而蕴藏其中的感情尤为深挚沉痛,极有艺术感染力。接下去,“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两句,是对前面“山河破碎”两句的补充,具体概括自己的抗元经历,表现忧愤之情。前一句是追记过去。诗人于德元年自赣州起兵,经惶恐滩北上,当时元军进逼临安,形势紧急。景炎二年(1277),诗人在江西战败,又经惶恐滩退往福建,这时国家局势已危在旦夕。因此,“说惶恐”,即表示自己当时对艰难时局的忧惧不安。后一句是慨叹眼前,说自己不幸战败,只身被俘,孤掌难鸣,飘浮在零丁洋中,深感孤苦零丁。这两句中,往日的体验与今日的体验交错在一起,回首当初的“惶恐”,还看今日的“零丁”,令诗人百感交集。而这一切又都是由于国家的危亡引起的,诗人忠贞报国,却眼看大好河山沦入敌手,心中的悲愤自然是难以名状的。从全诗的构思上看,前面这六句把悲愤艰危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接下去两句则笔锋一转,情绪由悲愤转为激昂,由压抑转为高亢。“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古往今来,人难免一死,为拯救祖国而死,舍身取义,一片丹心将垂于史册,映照千古。这激情慷慨的两句诗,表明了诗人舍身取义的决心,充分体现了他的民族气节。全诗也因有此两句收尾而成为一代名作,千古壮歌。
从艺术上说,此诗是大气势、大手笔。但在具体表现手段上同样是别具匠心。开头两句从概括回顾自己一生主要经历入手,是从纵的方面追述。三、四两句以比喻的方式具体形容当时的局势,从国事说到自身,是从横的方面着笔,重在气氛情调的渲染。接下去五、六两句则承接前两句进行具体的补充,“惶恐滩”和“零丁洋”两个地名,对仗工整,自然天成,而且以地形的险恶来暗示诗人处境的艰危,表现过去的惶恐和眼前的零丁,真是妙手偶得的佳句,没有亲身的体验和出众的才华,大概很难达到这样的境界。可以看出,前面六句从纵横两方面构思,从自身到国事,又从国事到自身;从实到虚,由虚到实,反复渲染了忧愤悲苦的情调,到结尾两句,却转而逼出激情慷慨的绝唱,完全是至性精神的自然流露。前六句是铺垫,后两句才是主旨。前六句悲苦欲绝,后两句高亢振拔。这样的情调转换自然而然地收到了震撼人心、感天动地的效果。当然,这首诗之所以流传千古,光照天地,主要原因则不在于艺术技巧,而是在于诗中所表现的崇高气节、悲壮情调、血性精神。读文天祥诗,首先应该把握这一点。
(选自《新编中学古诗文鉴赏辞典》,光明日报出版社1995年版,有改动)
【《水调歌头》赏析(夏承焘)】
苏轼的《水调歌头》,是中秋词中最著名的一首,向来脍炙人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历代选苏轼词的也总选到这一首。
这词作于丙辰(宋神宗熙宁九年即公元1076年)中秋,苏轼41岁,时为密州(现在的山东诸城)太守。题说“兼怀子由”,当时苏轼与其弟子由已经七年不见了。
这首词所表现的思想感情,本来甚为明显,苏轼因政治处境的失意,以及和其弟苏辙的别离,中秋对月,不无抑郁惆怅之感。但是他没有陷在消极悲观的情绪中,旋即以超然达观的思想排除忧患,终于表现出对人间生活的热爱的矛盾过程。而前人却多妄解,说神宗读到“琼楼玉宇”两句,叹云:“苏轼终是爱君”,即量移汝州。此说与事实不符。苏轼移汝州在黄州之后,不能说因这词而“量移汝州”。
词的上片主要抒发自己对政治的感慨。开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两句,是从李白《把酒问月》诗“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两句脱化而来。同时点明饮酒赏月。接下说“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表面上好像是赞美月夜;也有当今朝廷上情况不知怎样的含意。《诗经》中“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并非问今天是什么日子,而是赞美的语气:“今天是多么好的日子啊!”的意思。下面“我欲乘风归去”三句,表面是说“我本来是神仙境界中来的,现在想随风回到天上神仙住的‘琼楼玉宇’中去,但是又怕经受不住天上的寒冷。”这几句也是指政治遭遇而言,想回到朝廷中去,但是又怕党争激烈,难以容身。末了“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两句是说,既然天上回不去,还不如在人间好,这里所谓“人间”,即指作地方官而言,只要奋发有为,做地方官同样可以为国家出力。这样想通了,他仰望明月,不禁婆娑起舞,表现出积极的乐观的情绪。
词的上片叙述了他的身世之感和思想矛盾,下片抒发对兄弟的怀念之情。苏轼和苏辙,手足之情甚笃。据苏辙《超然台记叙》说:“子瞻(苏轼字)通守余杭,三年不得代。以辙之在济南也,求为东州守。既得请高密,五月乃有移知密州之命。”苏轼抛掉湖山秀丽的杭州,由南而北,原为兄弟之情。但到密州之后,仍不能与弟辙时常晤对。对弟弟的思念,构成这首词下片的抒情文字。
下片开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三句,“转朱阁”,谓月光移照华美的楼阁。“低绮户”,谓月光照着有离愁别恨的人,使其不得安眠。“朱阁”“绮户”,与上片“琼楼玉宇”对照。既写月光,也写月下的人。这样就自然过渡到个人思弟之情的另一个主题上去。“不应有恨”两句是用反诘的语气、埋怨的口吻向月亮发问。“不应有恨”而恨在其中,正是“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意思。下面“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三句,转为安慰的语气;既然月有圆缺,人有离合,自古皆然,那是没有什么可悲伤的了。惟愿兄弟俩彼此珍重,在远别时光里共赏中秋美好的月色。“婵娟”,月色美好貌。此句从谢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句蜕变而来。理解到远别的人可以“千里共婵娟”,也就能做到“不应有恨”了。以美好境界结束全词,与上片结尾“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一样,是积极乐观的。一方面是对兄弟不能团聚的安慰,同时也是对自己政治遭遇的安慰。
这首词的上、下片都带有人生哲学的意味,如上片结语“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与陶潜桃花源诗所说:“凡圣无异居,清浊共此世。心闲偶自见,念起忽已逝”诸句约略同意。就是说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有凡境、圣域、清境、浊境。当一个人思想开朗、胸怀坦荡的时候,就是在圣域、清境里,反之,清境、圣域便都不见了。同时这也就是儒家“无人不自得”的思想。有了正确对待事物的思想,那么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有所作为,心安理得。在人间也可以得到快乐,何必定要到天上去?在外面做地方官同样可以做一番事业,何必一定要回到朝廷中去呢?下片的“此事古难全”含有这样的意思:世界上不可能有永远圆满的事情,人生有欢聚,也必然有离别;这正是与月亮有圆时、也总有缺时一样,原是自然界的规律。
五代北宋士大夫的词集中,也有一些包含人生哲学意味的词,到苏轼才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这首词虽然包含人生哲学,然而它是通过一个完美的文学意境来表现的。我们首先感觉到的是那中秋之夜美好的月色,体会到的是作者丰富的感情,而不是枯燥的说教。同时,词里虽有出世与入世的矛盾,情与理的矛盾,但最后还是以理遣情,不脱离现实,没有悲观失望的消极思想,情绪是健康的。同时,这首词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所以它成为千百年来人们所赞美所称赞的名作。
(选自《宋词鉴赏辞典》,北京燕山出版社1987年版)
【中秋之夜的美好祝愿──苏轼《水调歌头》赏析(袁行霈)】
词前小序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丙辰,是北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当时苏轼在密州(今山东诸城)做太守,中秋之夜他一边赏月一边饮酒,直到天亮,于是作了这首《水调歌头》。
在大自然的景物里,月亮是很有浪漫色彩的,她很能启发人的艺术联想。一钩新月,会让人联想到初生的萌芽的事物;一轮满月,会让人联想到美好的圆满的生活;月亮的皎洁,又会让人联想到光明磊落的人格。在月亮身上集中了人类许多美好的理想和憧憬。月亮简直被诗化了!苏轼是一个性格很豪放、气质很浪漫的人。当他在中秋之夜,大醉之中,望着那团、婵娟的明月,他的思想感情犹如长了翅膀一般,天上人间自由地飞翔着。反映到词里,遂形成一种豪放洒脱的风格。
上片一开始就提出一个问题:明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苏轼把青天当做自己的朋友,把酒相问,显示了他豪放的性格和不凡的气魄 。这两句是从李白的《把酒问月》中脱化出来的,李白的诗说:“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不过李白这里的语气比较舒缓,苏轼因为是想飞往月宫,所以语气更关注、更迫切。“明月几时有?”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意思,好像是在追溯明月的起源、宇宙的起源;又好像是在惊叹造化的巧妙。我们从中可以感到诗人对明月的赞美与向往。
接下来两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把对于明月的赞美与向往之情更推进了一层。从明月诞生的时候起到现在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不知道在月宫里今晚是一个什么日子。诗人想像那一定是一个好日子,所以月才这样圆、这样亮。他很想去看一看,所以接着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他想乘风飞向月宫,又怕那里的琼楼玉宇太高了,受不住那儿的寒冷。“琼楼玉宇”,语出《大业拾遗记》:“瞿乾于江岸玩月,或谓此中何有?瞿笑曰:‘可随我观之。’俄见月规半天,琼楼玉宇烂然。”“不胜寒”,暗用《明皇杂录》中的典故:八月十五日夜,叶静能邀明皇游月宫。临行,叶教他穿皮衣。到月宫,果然冷得难以支持。这几句明写月宫的高寒,暗示月光的皎洁,把那种既向往天上又留恋人间的矛盾心理十分含蓄地写了出来。这里还有两个字值得注意,就是“我欲乘风归去”的‘归去’。飞天入月,为什么说是归去呢?也许是因为苏轼对明月十分向往,早已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归宿了。从苏轼的思想看来,他受道家的影响较深,抱着超然物外的生活态度,又喜欢道教的养生之术,所以常有出世登仙的想法。他的《前赤壁赋》描写月下泛舟时那种飘然欲仙的感觉说:“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也是由望月而想到登仙,可以和这首词互相印证。
但苏轼毕竟更热爱人间的生活,“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与其飞往高寒的月宫,还不如留在人间趁着月光起舞呢!“清影”,是指月光之下自己清朗的身影。“起舞弄清影”,是与自己的清影为伴,一起舞蹈嬉戏的意思。李白《月下独酌》说:“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苏轼的“起舞弄清影”就是从这里脱胎出来的。这首词从幻想上天写起,写到这里又回到热爱人间的感情上来。一个“我欲”、一个“又恐”、一个“何似”,这中间的转折开阖,显示了苏轼感情的波澜起伏。在出世与入世的矛盾中,他终于让入世的思想战胜了。
“明月几时有?”这在九百多年前苏轼的时代,是一个无法回答的谜,而在今天科学家已经可以推算出来了。乘风入月,这在苏轼不过是一种幻想,而在今天也已成为现实。可是,今天读苏轼的词,我们仍然不能不赞叹他那丰富的想像力。
下片由中秋的圆月联想到人间的离别。“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转和低都指月亮的移动,暗示夜已深沉。月光转过朱红的楼阁,低低地穿过雕花的门窗,照着屋里失眠的人。“无眠”是泛指那些因为不能和亲人团圆而感到忧伤,以致不能入睡的人。月圆而人不能圆,这是多么遗憾的事啊!于是诗人埋怨明月说:“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明月您总不该有什么怨恨吧,为什么老是在人们离别的时候才圆呢?这是埋怨明月故意与人为难,给人增添忧愁,却又含蓄地表示了对于不幸的离人们的同情。
接着,诗人把笔锋一转,说出一番宽慰的话来为明月开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人固然有悲欢离合,月也有阴晴圆缺。她有被乌云遮住的时候,有亏损残缺的时候,她也有她的遗憾,自古以来世上就难有十全十美的事。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暂时的离别而感到忧伤呢?这几句从人到月,从古到今,作了高度的概括,很有哲理意味。
词的最后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婵娟”是美好的样子,这里指嫦娥,也就是代指明月。“共婵娟”就是共明月的意思,典故出自南朝谢庄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既然人间的离别是难免的,那么只要亲人长久健在,即使远隔千里也还可以通过普照世界的明月把两地联系起来,把彼此的心沟通在一起。“但愿人长久”,是要突破时间的局限;“千里共婵娟”,是要打通空间的阻隔。让对于明月的共同的爱把彼此分离的人结合在一起。古人有“神交”的说法,要好的朋友天各一方,不能见面,却能以精神相通。“千里共婵娟”也可以说是一种神交了!王勃有两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意味深长,传为佳句。我看,“千里共婵娟”有异曲同工之妙。另外,张九龄的《望月怀远》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许浑的《秋霁寄远》说:“唯应待明月,千里与君同。”都可以互相参看。正如词前小序所说,这首词表达了对弟弟苏辙(字子由)的怀念之情,但并不限于此。可以说这首词是苏轼在中秋之夜,对一切经受着离别之苦的人表示的美好祝愿。
对于这首《水调歌头》历来都是推崇备至。《苕溪渔隐丛话》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认为是写中秋的词里最好的一首,这是一点也不过分的。这首词仿佛是与明月的对话,在对话中探讨着人生的意义。既有理趣,又有情趣,很耐人寻味。它的意境豪放而阔大,情怀乐观而旷达,对明月的向往之情,对人间的眷恋之意,以及那浪漫的色彩,潇洒的风格和行云流水一般的语言,至今还能给我们以健康的美学享受。
(选自《唐宋词鉴赏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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