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蚌埠市教会 陈章甫
一、对“环滁皆山也”的理解
南宋学者朱熹在《朱子语类》中说:“欧公文亦多是修改到妙处。顷有人买得他《醉翁亭记》原稿,初说滁州四面有山,凡数十字。末后改定,只曰‘环滁皆山也’五字而已。”这个经过修改的妙句,历来为文学家所称道。但游览过滁州琅琊山的读者,却认为环滁并非皆山,描写失实,于是产生一些不同的说法和争论。为了追求所谓符合景物实际,便有指“整个滁州”之说等。这里关系到一个重要问题──文学作品如何描写景物,是不是一定要切实,值得深入研究。
笔者学生时代曾求学于位于琅琊东麓的滁县师范,工作后又多次旧地重游,对滁州的地理环境是了解的。“滁州”四面确实并非皆山,仅西南部群山连绵起伏,西北部有隐隐约约的山峦,其余均无山。东南部乌衣镇一带,还是水乡泽国。对“环滁皆山”之说,古人早有疑义。明人郎瑛在《七修类稿》中指出:“欧阳子曰:‘环滁皆山也。’余亲至……滁州四望无际,只西有琅琊”。清人何绍基在一首诗中写道:“野乌溪云共往还,《醉翁》一操落人间。如何陵谷多迁变,今日环滁竟少山!”欧阳修、苏舜元等人提倡写古文,努力使文章“言之有物”,这样一来,是不是可以说欧文也有“言之有物”,这样一来,是不是可以说欧文也有“巧其词以为华,张其言以为大之嫌”呢?我认为“言之有物”不等于要字字坐实。文学作品运用艺术加工、创造,描写自然景物“遗貌取神”,不求形似,是允许的,也是必要的。也只有这样,文学作品才具有艺术魅力;如果是照相式地描写,则景物显示不出特色,文章也就缺乏夺人的光彩。据有关资料记载,范仲淹未曾到过洞庭湖,《岳阳楼记》所写景物,是作者根据与洞庭湖景象相似的太湖景象及一本《洞庭秋晚图》构思出来的。虽说两湖景物相似,但绝不能雷同,何况又经过作者一番艺术创造呢?然而并没有人对此提出疑义。再如柳宗元在《小石潭记》中写到:“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这也不实。至于文中写的“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的景象,也只是因情而生。总之,古人在写景时,为了达到“兴会超妙”,常是“遗貌取神”,对景物原型进行必要的艺术加工。试想,如果将“环滁皆山也”,改为“滁州只西南有山”之类语句,达到所谓真实,《醉翁亭记》开篇能像现在这样简练有力,不同凡俗吗?“环滁皆山也”虽与景物本来面目若即若离,但却妙哉。它不仅能形成文章由大到小,由远及近,一步一步引导读者走入胜境的艺术特色,而且开篇就显示出作者豪放不拘、超然洒脱的性格,为全文的思想感情定下主调。
既如上述,我们在读《醉翁亭记》时,就无须再对“环滁皆山也”苛求什么切实的解释了。
二、“酿泉”和“让泉”考析
对《醉翁亭记》中提到的一条溪水的名称,人们看法不一,有的说叫“酿泉”,有的说叫“让泉”。如中学语文课本印作“酿泉”,《大学语文》课本(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印作“让泉”。它何以有两个不同的名称呢?宜采用哪个名称呢?笔者不揣浅陋,略呈管见。
琅琊山中醉翁亭旁的这条溪水,原名“酿泉”。《安徽通志·舆地志》记载:“山谷深七八里,下有琅琊溪,谓之酿泉”。后欧阳修作《醉翁亭记》时,改“酿泉”为“让泉”佐证有三:
1、《欧阳永叔集》中印作“让泉”。
2、清康熙年间滁州知州王赐魁重立在泉边的石碑题作“让泉”。
3、宝宋斋藏《醉翁亭记》碑刻写作“让泉”。
其中,第三个资料是至关重要的,可信的。这块珍藏在醉翁亭里的碑刻《醉翁亭记》,是苏东坡在宋哲宗元祐六年应当时的滁州知州王君诏之请而书写的。苏轼是欧阳修的门生,曾受先生的大胆提携而被重用。他对于老师的这篇名文,不至于不熟悉或粗心大意,将“酿泉”误写成“让泉”,也不至于当时无人发现碑中误字,以致误传至今。可见是欧文作记时,将“酿泉”改为“让泉”。古时文人改动山水名称的例子也是有的。如安徽“九华山”,原名“九子山”,唐代诗人李白认为此名俗而不美,便将它改为“九华山”。“山以文传”,“九华山”之名从此闻名天下,广为人知,“九子山”之名反而无人知晓。
欧阳修改“酿泉”为“让泉”,并非心血来潮,信笔所至。虽然是一字之差,也有其匠心和“醉翁之意”。
1、“酿”“让”系音同音近的通假字,可以互相替代。《说文》同注为“襄声”,人,汝。上古时没有“r”这个声母,只有“呢”这个声母。那时用“襄”作声符的字,今天读音分为两种情况:一是从“n”声,象“酿”字等;一是从“r”声,象“让”字等。现在安徽滁县一带方言仍读“让泉”为“niàng泉”。可见欧阳修也不是妄加改动的。
2、文中两次提到泉,如都用“酿泉”则字面重复,词性也不明。为了避复,将前者改作“让泉”(名词),后者用“酿泉”(动词)也是恰当的,不是画蛇添足。可见避复也是欧阳修改为“让泉”的用意之一。
3、改为“让泉”,赋予它“醉翁之意”。《与欧阳修对饮》一文(作者季振帮,原载1992年6月《文汇报》)指出:“细细想来,还是让泉这个名字更好些。那是你在《醉翁亭记》中改的,改出了一种旷达。……让有深意!”笔者再作一些拾遗。“让泉”出自“廉泉让水”的典故。南朝宋时,梁州范柏年因事谒见明帝,明帝说到广州的贪泉,就问到“卿州复有此泉否?”柏年答曰:“梁州唯有文川、武乡、廉泉、让水。”又问:“卿宅在何处?”柏年又答曰:“臣所居廉,让之间。”范语有暗示自己清廉之意。后以“廉泉让水”比喻风土的醇美。可见“让泉”用典蕴藏着醉翁之意:其一,表达了太守对滁州的热爱之情,赞颂其地风土的醇美;其二,表达了太守廉洁公正、宠辱皆忘、与民同乐的志向和情怀。这两方面的思想感情,在他的其他诗文中亦有表现和流露。如《别滁》诗云:“花光浓烂柳轻明,酌酒花前送我行。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诗句中洋溢着诗人留恋滁州的山水和民风土俗的惜别感情。《答圣俞》诗云:“才大名高乃富贵,岂比金紫包愚痴,贵贱同为一丘土,圣贤独如星日垂。”诗句表达了诗人高尚的思想境界。这与“让泉”的含义,一脉相承,相得益彰。
综上所述,笔者愚见,还是改名“让泉”意境高远。“山以文传”,既然古代大文人在作文时已将泉改名,且改得有深意,“酿泉”也就不必再用原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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