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
法国启蒙运动时期的卓越作家布封,写过大量的动物素描式的散文,其中较著名的一篇就是《马》。
布封这篇散文简直可以说精美得空前绝后。因为对于马,我认为,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比布封写得更好。
布封认为:“在所有的动物中间,马是身材高大而身体各部分又都配合得最匀称、最优美的。”我也这么认为。
我觉得马堪称一切动物中的模特。
布封是那么热情地赞美野马。
他写到:“它们行走着,它们奔驰着,它们腾跃着,既不受拘束,又没有节制;它们因不受羁勒而感觉自豪,它们避免和人打照面;它们不屑于受人照料,它们能够自己寻找适当的食料;它们在无垠的草原上自由地游荡、蹦跳……所以那些野马远比大多数家马来得强壮、轻捷和遒劲。它们有大自然赋予的美质,就是说,有充沛的精力和高贵的精神……”
是的,如果在对生命形式选择时,我竟不幸没了做人的资格,那么我将恳求造物主赐我为一匹野马。
如果我的渴望得不到更大的满足,那么就让我变成一匹野马,在行动上去追求更大的自由!我知道是野马就难免会被狮子捕食了。
在我享受了野马那一种自由之后,我认野马不幸落入狮口那一种命。
做不成野马,做战马也行。
因为在战场上,战马和战士的关系,使人和动物的关系,上升到了一种几乎完全平等的程度。一切动物中,只有战马能做到这一点。它和人一样出生入死,表现出丝毫也不逊于人的勇敢无畏的牺牲精神。“不会说话的战友”──除了战马,没有另外的任何动物,能使人以“战友”相视。人对动物,再也没有如此之高的评价。当然,军犬也被人视为“战友”。猎人对猎犬也很倚赖。但军犬何曾经历过战马所经历的那一种枪林弹雨、炮火硝烟?再大的狩猎场面,又岂能与大战役那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悲壮相提并论?
不能如野马般自由地生,何妨像战马似的豪迈地死!
大战前,几乎每一名战士都会情不自禁地对他的战马喃喃自语,诉说些彼此肝胆相照的话。战马那时昂头而立的姿态是那么的高贵。它和人面对面地注视着,眼睛闪烁,目光激动又坦率。
它仿佛在用它的目光说:人,你完全可以信任我,并应该像信任你自己一样。
战斗结束,若战士荣归,战马生还,战士总会对战马表示一番友爱。
战马此时的神态是相当矜持的。它不会因而得意忘形。不会犬似的摇尾巴。它对夸奖历来能保持高贵的淡然。
这是我尤其尊敬战马的一点。
倘做不成战马,做役马也行。
布封对役马颇多同情的贬意。
他在文中写道:“它的教育以丧失自由而开始,以接受束缚而告终。对这种动物的奴役或驯养已太普遍、太悠久了,以至于我们看到它们时,很少是处在自然状态中。它们在劳动中经常是披着鞍辔的……它们也总是带着奴役的标志,并且还时常带着劳动与痛苦所给予的残酷痕迹:嘴巴被衔铁勒得变了形,腹侧留下一道道的疮痍或被马刺刮出一条条的伤疤,蹄子也都被铁钉洞穿了。”
但某些人身上,不是也常留下劳动者的标志吗?手上的老茧,腱上的死肉疙瘩,等等。
只要那劳动对世界是有益无害的,我不拒绝劳动;只要我力所能及,我愿承担起繁重的劳动;只要我劳动时不在我头顶上挥鞭子,我不会觉得劳动对一匹役马来说是什么惩罚……
正如我不情愿做宠犬,我绝不做那样的一类马──“就是那些奴役状况最和婉的马,那些只为着摆阔绰、壮观瞻而喂养着、供奉着的马,那些不是为着装饰它们本身,却是为着满足主人的虚荣而戴上黄金链条的马,它们额上覆着妍丽的一撮毛,项鬣编成了细辫,满身盖着丝绸和锦毡。这一切之侮辱马性,较之它们脚下的蹄铁还有过之无不及”。
是的,纵然我为马,我也还是要求一些马性的尊严的。故我宁肯充当役马,也绝不做以上那一种似乎很神气的马。因为我知道,役马还起码可以部分地保留自己的一点儿脾气。以上那一种马,却连一点儿脾气都不敢有。人宠它,是以它应绝对地没有脾气为前提的……
我也不做赛马。
我不喜欢参与竞争。不喜欢对抗式的活动。这也许正是我几乎不看任何体育赛事的主要原因……
马是从不互相攻击互相伤害的动物,“它们从来不发生追捕一只小兽或向同类劫夺一点儿东西的事件”。
马群是最和平相处的动物群体。即使在发情期,两匹公马之间,也不至于为争夺配偶而势不两立你死我活。我们知道的,那样的恶斗,甚至在似乎气质高贵的公鹿之间和似乎温良恭让的公野羊之间,也是司空见惯的。
如果我是马,我愿模范地遵守马作为马的种种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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