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坚强──电视访谈节目

导语：不满十七岁的少女张穆然身患癌症，坚强乐观的她，最大的愿望是在《实话实说》节目里和主持人共同主持节目，并通过越洋电话采访桑兰，共同探讨如何面对困难，然而张穆然即将圆梦时，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不能到现场参加节目。《实话实说》特别制作这期节目献给张穆然。

崔永元：大家可能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要做这个节目。北京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张穆然。在９７年的时候，她被诊断出得了癌症，在这一段时间里，这位十七岁的女孩子，动过三次大手术、十三次化疗，在这过程中，这位女孩子始终是快乐的、始终是坚强的，很少有人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前一段有记者采访的时候，她说了一些自己的心愿，其中有一个心愿就是想到《实话实说》节目来做一次主持人，我们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心愿应该得到满足，我们就同意了，大家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这期节目，想给她一些惊喜，把她喜欢的主持人和演员都请到现场。就在昨天下午的时候，忽然这个女孩病情又加重了，被送到了北京肿瘤医院，到我们现在录节目这个时候，医生还在紧张的抢救她，所以，她就不能到我们的现场了。我们先来认识一下这位勇敢的小姑娘吧！

张穆然：以前没生病之前设想自己，一天早晨五点钟起，忙忙碌碌开始一天，做很多样的工作，那种工作很好很适合我，就在十月份我不知道我复发之前，九月份吧，我自己到一九六中学办了一次休学，然后呢又去看医生，然后呢还替我妈办户口，我觉得那会生活特别充实，好象找回我自己一样。我觉得好像张穆然又是你了，你又回来了。以前我就觉得，你张穆然又也不缺胳臂也不少腿，赶明儿你会有口饭吃，没准儿你还可以干得更好一点。但是后来得了病吧，就感觉到，哎呀你转了一个弯，你往回走了。经常我也翻起书本，也经常回到校园，但回到校园和我在校园读书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因为我看到别的孩子在读书、看到别的孩子在汲取知识、在玩耍、在跟老师一块谈心说话，我特别渴望那样，因为曾经我也那样过，而且那会儿可以说我在同学和老师当中都是大红人。老师对我特别好，可以不夸张地说老师完全像母亲一样对待我。特别想回到校园，想再次感受那种感觉，当然现在不可能了，因为到我自己办休学的那一天，我感觉以前我的生病还有一个目标，你９８年９月份可以上学，而一张Ｂ超单子告诉我，你不可能了，你今年不可能上学了。现在我也不敢去想，刚才母亲为什么说我应该把我的最大心愿说出来，因为我不敢去想，我不知道明年我能不能上学，我不知道明年会不会重返校园，虽然这是最大的愿望，但我不敢说，我怕这个心愿实现不了。我叠了好多星星和千纸鹤，人家说叠一千个千纸鹤能圆一个梦，我叠够了，我的愿望是我早日康复，我还叠了999个星星，我的希望是我能够上学。但愿这些愿望会实现。

崔永元：张穆然说她喜欢看这个节目，我想她肯定不希望在这个节目中看到我们都是眼泪。我也尽最大的努力，我希望今天的节目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你好，水均益，刚从巴格达回来。我前两天看了你写的书，你每次出去采访，尤其是到战区采访的时候，你母亲特别担心，担心自己的儿子在那有什么危险，书上写的非常真切，你的母亲说：台里怎么不让白岩松去采访这个？但就是你去了，你感觉到很危险吗？

水均益：应该老老实实说做记者让我感觉到，这个职业必须要求我去做这个，不管它是苦也好、累也好。

崔永元：张穆然可能非常想知道，我现在替她发问：那一段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水均益：作为一个人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潇洒的走一回，能够去用一种正常的心态去面对所有的这种你所遇到的不可预知的事情──困难呀、挫折呀，甚至于是巨大的打击和灾难，那么一切的东西取决于你如何面对你所看到的这些困难。

崔永元：你认为心态会非常非常重要。张穆然今天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采访任务，就是通过越洋电话采访和她一样年龄的小姑娘桑兰，今天她没来，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对白岩松）张穆然为什么这么乐观，我分析了一下，她非常喜欢看喜剧，很多喜剧演员都是她喜欢的，她说，她要当主持人一定要把赵本山问倒。我是问不倒，你去把他问倒。

白岩松：（对赵本山）来之前就知道干啥来了，是吧？

赵本山：知道。

白岩松：你想没想过，你的大多数观众的年龄是多少？

赵本山：老中青都有。

白岩松：张穆然是十七岁。你以前给他们这个年龄段整过小品吗？

赵本山：没有。

白岩松：你刚才是不是特惭愧？

崔永元：我看差不多已经问倒了。

赵本山：因为这种话题特别沉重，我来可能就是一件错误的事。

白岩松：你来的特别的对！你把你撞车的那把，前前后后给大家讲一讲。

崔永元：也算在生死之间走了一个来回。

赵本山：撞车是９２年正月初五，连夜往哈尔滨赶，当时东北大雪，上车五分钟，就出事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完事以后，我想开许多。

白岩松：原来最想不开的是什么？

赵本山：跟任何事都想不开。好斤斤计较，好跟人家整，什么事不满意了就嫉妒。

崔永元：赵先生，我觉得您这段说的很关键，张穆然可能很想听这段。那时候，您作为一个演员，可能会想到自己的艺术生命就断送了，从今天开始。

赵本山：其实呢，我觉得人的一生，都不平凡，都有痛苦，大自然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灾难──地震、洪水，有时候撞车。其实生命是短暂的，我们应该珍惜时间，什么都看开一些。

白岩松：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以前的小品平均长度大约是多少？

赵本山：１５分钟。

崔永元：一个小品你能挣多少钱？

赵本山：还没细算过。

白岩松：现在您给大家准备一个二、三分钟的小品，好吗？

赵本山：好，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有一次，我开着翻斗车拉煤，一位老大爷要搭车，前边没地方，我就让他坐后边斗里了。到了地方，我一按电钮就把煤卸了，这时候，我想坏了，后面还有老大爷呢？我赶紧下车，正赶上老大爷从煤堆上下来，老大爷对我说：真对不起，我下车的时候不小心把车斗踩翻了。

崔永元：我想张穆然这个时间特想和她同龄的小伙伴聊一聊天。我们给她选的代表是贺冰，我们第二起跑线的主持人。

贺冰：（对张穆然的同学）你看到张穆然的事情你会想到什么呢？

现场观众：是勇气。有文章说我们中学生现在很脆弱，我觉得张穆然就不是，她很坚强。

崔永元：张穆然最喜欢的音乐是《荆棘鸟》的主题音乐，今天我们的乐队精心的排练了半天，咱们现在就把这首音乐用最美的演奏方式献给她。

（《荆棘鸟》主题音乐）

崔永元：我想，张穆然喜欢这首音乐她可能也是喜欢荆棘鸟的性格，向着自己既定的目标飞翔，永远不后悔。现在我们约定越洋采访的时间到了，咱们按照约定的计划和桑兰通话。（对水均益）就看你的了。

水均益：喂，我们是北京，中央电视台实话实说。

桑兰：你好，是均益哥吗？

水均益：是，桑兰你好，新年快乐！我们现在正在中央电视台《实话实说》的演播室里在录像，我们这期有一个特殊的客人，叫张穆然，她跟你年龄相仿，有一些感觉是比较相似的。我想问一下，从你受伤以后，可以说我们在每一个画面、每一张照片当中你给我们的感觉都是灿烂的笑容，你的笑容是不是发自内心的？

桑兰：我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我坚强乐观，摔倒了再爬起来，这是我们体操队员已经习惯的事。我相信我一定能再爬起来，我自己有信心。

水均益：听说你还在学习英语是吧？

桑兰：对，我每天都在学习英语。

水均益：你现在的英语水平怎么样了？

桑兰：我已经比原来有进步了。

水均益：So,now do you have anything to say to our friend Zhang Muran?

桑兰：我祝张穆然新年快乐！Happy new year to you.

崔永元：我们热烈鼓掌让桑兰听听。

水均益：我们也祝你早日康复！我们还有几位主持人要跟你聊聊天。

敬一丹：你好，桑兰。

桑兰：你好，敬一丹阿姨。

敬一丹：我听说你给成龙讲了一个故事。你现在愿意不愿意把这个故事讲给穆然呀？

桑兰：可以。我给成龙讲了一个故事。我说从前有一个傻子，别人问他什么，他都说没有，一天有一个人问他，你吃饭了吗？他摇头没有。别人问他，你睡觉了吗？他摇头没有。你听过这故事吗？

崔永元：没有。

敬一丹：崔永元说他没有。

崔永元：我就是那个傻子。

敬一丹：桑兰，成龙是怎么说的？

桑兰：成龙当时反应很快，他说我听过这个故事。

敬一丹：看样子。崔永元的反应不如成龙那么快。我们一定把这段录象带给张穆然看。崔永元还有话对你说，崔永元是这个节目的主持人。在国内看过他的节目吧？

桑兰：我看过他的节目──没有。

崔永元：桑兰，你最喜欢的节目主持人叫崔什么？

桑兰：崔──永元。

崔永元：差不多。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每天都在做什么？

桑兰：我现在每天都进行体育锻炼和学习英文。

崔永元：现在我们说到的叫做张穆然的小姑娘，她也遇到了困难，你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吗？

桑兰：我要向张穆然学习。

崔永元：她说要向你学习。我再问你一个私人问题：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赵本山的小品呀？

桑兰：我为什么不喜欢赵本山的小品？没有呀？

崔永元：你喜欢是吧！现在全场观众用掌声谢谢你、谢谢谢女士！

桑兰：祝大家新年快乐！谢谢崔叔叔！

崔永元：我觉得通过这个电话，咱们基本把桑兰小姑娘现在的情况和乐观情绪全了解到了。

……

崔永元：我们刚才用这段时间认识了两位可爱的小姑娘，一位是桑兰，一位是张穆然，现在全场观众认识这两位小姑娘以后可能有很多感受，有很多想法，怎样面对生活中的困难、灾难就是我们今天晚上的焦点访谈。（对方宏进）方宏进，你来做这个工作。

方宏进：您今年多大年纪？

现场观众：６２。今年刚刚退休，退休以后，我觉得浑身疾病，思想忧虑，她们虽然年轻，但她们对生活的乐观态度是可学的。

崔永元： 白岩松，你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还记得起来吗？

白岩松：怎么说呢？我今天看完这样一个节目的时候，一个最大的感慨，我在总结９８年的时候，我说，这一年的时间，所有二十岁以上的人都在向十几岁的孩子学习坚强，在９８年的时候我们是在向桑兰学习坚强，那么到了９９年的时候，至少在我们这样一个小的范围又在向张穆然学习坚强，那我至少在回忆我２４、５岁的时候，远远不如他们坚强，因为我和小崔有一个毛病──失眠，失眠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那段时间我头脑中想的最多的是用什么方法离开。那后来，我觉得时间是一个最好的老师，我现在在回忆中，到秋天了我可以睡一个小时了、睡两个小时了，一直到后来可以睡三个小时了。直到现在我都有一种睡眠恐惧症，看了桑兰和张穆然，我去年为什么接连写了很多关于桑兰的东西，说实在的有时候会想到自己，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战胜它，当时我以为我是战胜不了它，我觉得当时我已经绝望了，我总是觉得有一种东西是我们都希望的，但是会出现，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呢？当我们说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东西在等着我们，可是生活中是公平的，应该会是什么样呢？也许会是好事在等着我们。对张穆然也一样。就像我们今天一起坐在这里，对于张穆然来说，我们掉了很多眼泪，也忍了很多眼泪，可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呢？我希望是好的。

崔永元：可能大家都没有想到，那么快乐的小白，还有那么一段惨痛的经历。

现场观众：我想对张穆然说：无论你的病情有多重，你也不要放弃。

崔永元：现在问一下敬大姐，采访采访她。

敬一丹：今天我看到可爱的小姑娘，我就想，人对生命的体验跟年龄无关。我已经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但是我对生命的体验远不如穆然，今天我看到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很著名的社会心理学家叫莫里，他已经知道自己得了病，也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的病是从脚底一点一点往上麻痹，这是很残酷的，他就知道自己一天一天向死亡靠近，但他做了这么一个决定，我一定要以一种尊严、以一种平静走到那个日子。于是，他约了自己的学生在每个星期二，两个人在一起做一个长谈，把他一生的生命体验，包括人生、友谊、爱情、家庭、婚姻等等这些和社会心理学相关的问题一共谈了十四周。最后当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的时候，他的学生对他说，我们以后听不到您的谈话了，他还跟人家开玩笑说：今后你们说，我在坟墓里听。

崔永元：今天晚上，我们同时认识了两位可爱的十七岁的小姑娘，一位叫桑兰，一位叫张穆然。她们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就是让我们感受到了坚强，感受到了刚强，也许这是我们平时最缺乏的。我们将带着鲜花、带着今天节目的录象带、带着全场观众对她的祝福、带着全国观众对她的鼓励去看她。我们希望桑兰早日站起来！张穆然早日康复！祝愿她们！

────────

本期节目录制于１９９９年１月１３日。１９９９年１月１６日，张穆然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