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把昆虫开膛破肚,而我是在它们活蹦乱跳的情况下进行研究;你们把昆虫变成一堆既可怖又可怜的东西,而我则使得人们喜欢它们;你们在酷刑室和碎尸场里工作,而我是在蔚蓝的天空下,在鸣蝉的歌声中观察;你们用试剂测试蜂房和原生质,而我却是研究本能的最高表现;你们探究死亡,而我却是探究生命。──法布尔
十九世纪末,法布尔从百里香恣生的荒石园中捧出一部《昆虫记》,世界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没有哪个昆虫学家有法布尔那么高的文学修养,没有哪个文学家有法布尔那么高的昆虫学造诣,《昆虫记》堪称科学与文学完美结合的典范。
法布尔是第一位在自然环境中研究昆虫的科学家,他穷毕生之力深入昆虫世界,在自然环境中对昆虫进行观察与实验,真实地记录下昆虫的本能与习性,著成了《昆虫记》这部昆虫学巨著。法布尔的心中充满了对生命的关爱之情和对自然万物的赞美之情,他以人性观照虫性,昆虫的本能、习性、劳动、婚恋、繁衍和死亡无不渗透着人文关怀;并以虫性反观社会人生,睿智的哲思跃然纸上。在其朴素的笔下,一部严肃的学术著作如优美的散文,人们不仅能从中获得知识和思想,阅读本身就是一次独特的审美过程。
《昆虫记》不仅仅浸淫着对生命的敬畏之情,更蕴含着某种精神。那种精神就是求真,即追求真理,探求真相。这就是法布尔精神。如果没有那样的精神,就没有《昆虫记》,人类的精神之树上将少掉一颗智慧之果。
法布尔(Jean-H en r i Fab re,1823~1915年)出生于法国南部一个贫穷的农家,他的童年是在乡间与花草虫鸟一同度过。大自然那迷人的美深深地吸引了他,他抑制不住去探索自然万物的奥秘的渴望。灿烂的阳光使这个六岁的男孩心醉神迷,“我是用嘴巴、用眼睛来享受这灿烂的光辉吗?”初生的科学好奇心提出了这个童稚的问题。小法布尔受好奇心的诱惑,在无意中锻炼自己,他要通过自己的观察去了解大自然的真相。于是,这个未来的观察家开始实验了,他把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闭得紧紧的,灿烂的光辉消失了;他又把嘴巴闭得紧紧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灿烂的光辉又重新出现了;他反反复复地实验,结果都相同。啊,多么了不起的新发现。求真的精神在小法布尔身上发出了第一道微弱的光芒。
在那个和昆虫彼此不分的童年时代,他热衷于将山楂树当床,将松树鳃角金龟放在山楂小床上喂养,他想知道为什么鳃角金龟穿着栗底白点的衣裳;夏日的夜晚他匍伏在荆棘丛旁,伺机逮住田野里的歌手,他想知道是谁在荆棘丛里微微鸣唱。昆虫世界是那么神妙莫测,童年的法布尔总是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警觉地注视着虫儿和花草,好奇心唤起了他探索昆虫世界真相的欲望。这种欲望一发不可收拾,而且至死不渝。法布尔对昆虫的痴迷,就好似蛱蝶走向蓟草、粉蝶走向甘蓝,没有什么能割断他与昆虫的联系,阻制他探索昆虫世界的真相。
贫穷困惑着法布尔的一生。法布尔的童年时代,家里多一张吃饭的嘴都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家里没有面包了,法布尔不得不突然告别学校,告别他热爱的蒂迪尔和墨纳尔克,连中学都不能正常上完。好奇心只是一种微弱的火星,那幼稚而异想天开的想法更是微不足道,这一切都需要教育参加进来,用知识使这火星熊熊燃烧,用知识印证那天真的想法。不能进入学校的大门,他就坚持自学,一生中先后取得了业士学位、物理数学学士学位、自然科学学士学位、自然科学博士学位。
法布尔梦想登上大学的讲台,而他也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物理和数学特长,走一条驾轻就熟的路,改变贫穷的生活现状,过上梦想中的好日子。然而,为了他挚爱的昆虫,他放弃了赢得掌声和荣誉的机会,默默无闻地做了一世中学教员。中学教员那份微薄的薪水,维持一家的生计都成问题,更遑论购置实验设备。当一个人整天都要为每日的面包一愁莫展地操心时,在旷野里为自己准备一个实验室是何等的艰难。没有实验室,他就去到田野里的葡萄架下,一蹲就是一天,观察飞蝗泥蜂狩猎;他不怕从田间归来的村妇怜悯地对他说一声:“哦,可怜的傻瓜!”没有设备,他就动用家里的瓶瓶罐罐造一个昆虫园,邀请蝎子、金龟子、螂同居一室;他不怕邻居嘲笑他把家变成了虫宅。
这就是我所想要的:一块地。哦!一块不要太大,但四周有围墙,不会有公路上各种麻烦的土地;一块日晒热烤,荒芜不毛,被人抛弃但却是矢车菊和膜翅目昆虫钟爱的土地。在那儿,我可以不必担心过路人的打扰,与砂泥蜂和泥蜂交谈,这种艰难的对话,就靠实验表达出来;在那儿,无需耗费时间地远行,无需急不可待地奔走,我可以编制我的进攻计划,设置我的埋伏陷阱,每天时时刻刻观察所得到的效果。一块地,是的,这就是我的愿望,我的梦想,是我一直苦苦追求但将来能否实现却没有明确把握的梦想。(卷二)
这就是法布尔朝思暮想的实验室,这是怎样的一个实验室啊!为了拥有这样一个实验室,法布尔以不屈不挠的勇气跟穷困潦倒的生活斗争了整整四十年。当他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实验室的时候,法布尔已是近花甲之年的老人了,连他自己都禁不住感叹:“愿望是实现了,只是迟了一点儿啊,我的美丽的昆虫!我很害怕有了桃子的时候,我的牙齿却啃不动了。”(卷二)正是在这百里香恣生的荒石园里,法布尔一边继续进行观察和实验,一边整理他前半生研究昆虫的观察笔记和实验记录,写出了《昆虫记》这部昆虫学巨著。
除了贫穷,法布尔的一生中更大的困惑是偏见。在法布尔那个时代,研究动物是蹲在实验室里做解剖与分类的工作,昆虫学家极少研究活生生的昆虫。他们把昆虫钉在木盒里,或者浸在烧酒里,睁大眼睛仔细观察昆虫的触角、上颚、翅膀、足,却从不思考这些器官在昆虫的劳动过程中起什么作用;他们给昆虫工人命名,却不知道这个工人生产的是什么。昆虫的生命最重要的特征──本能、习性等等,登不了昆虫学的大雅之堂。陈旧的研究方法,当然不可能了解到昆虫世界的真相,以致一些大师的著作中也充斥着荒诞的理论与说法。法布尔挑战传统,将自己变成虫人,深入到昆虫的生活之中,用田野实验的方法研究昆虫的本能、习性、劳动、婚恋、生育、死亡。
他的研究自然遭到了正统力量的责难,法布尔辩驳说,“你们是把昆虫开膛破肚,而我是在它们活蹦乱跳的情况下进行研究;你们把昆虫变成一堆既可怖又可怜的东西,而我则使得人们喜欢它们;你们在酷刑室和碎尸场里工作,而我是在蔚蓝的天空下,在鸣蝉的歌声中观察;你们用试剂测试蜂房和原生质,而我却是研究本能的最高表现;你们探究死亡,而我却是探究生命。”(卷二)
在冷酷无情的大自然环境中,昆虫们坚韧不拔地为个体与种族的生存而斗争。法布尔也一如他所挚爱的昆虫一样,顽强不屈地坚持用田野实验的方法研究昆虫的本能与习性。正是这种求真的精神,使法布尔成为了第一位在自然环境中观察昆虫的科学家。他对昆虫行为的研究,为科学的、客观的实验和观察工作开辟了一条新道路。
求真的精神使法布尔把昆虫研究的实证精神发展到极其严谨的地步。法布尔说:“我是圣多马难于对付的弟子,在对某个事物说‘是’以前,我要观察、触摸,而且不是一次,是两三次,甚至没完没了,直到我的疑心在如山的铁证下归顺听从为止。”(卷七)他不会观察到一例现象就匆忙下结论,他认为这样的结论是脑子里的产物而不是事物的逻辑结果。如果只局限于偶然观察到的事实,即使观察十分细心,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在作结论之前应当反复观察和实验,寻找大量的例证,并且把观察和实验的结果相互核对,同时还必须对事实进行质疑,寻究后续的事实,打乱事实间的连贯性,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可以提出而且是十分有保留地提出可信的看法。
昆虫能够思考吗?会把“所以”跟“因为”联系起来决定自己的行为吗?面对事故,它会改变自己的行为吗?对于这些问题,法布尔决定让观察和实验的事实来说话。法布尔看见一只胡蜂捉到了一只大苍蝇,当时天刮着风,而猎物又太大,猎手飞起来很累赘,于是胡蜂便切掉猎物的肚子、头、翅膀,只带着胸部飞走了。通过这例现象法布尔会得出结论说胡蜂的行为是由理智所决定的吗?不,法布尔不会轻易说“是”或者“不是”,他还必须反复观察,他在风和日丽和狂风呼啸的天气里观察,他在高墙厚瓦的隐庐里和日晒雨淋的露天里观察,他发现在任何情况下胡蜂都是只带着猎物的胸部飞走。这下法布尔该可以得出结论了吧,不,还未到时候。或许一种昆虫的证据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他又观察石蜂筑蜂房为幼虫储蜜的行为,并人为地制造一些偶然事件来测试石蜂的应对能力;此外,他还用狼蛛、蜾嬴蜂等昆虫反复进行实验,最后才十分谨慎地得出结论:本能是昆虫惟一的向导,在正常条件下,这个向导是可靠的,然而面对偶发事件昆虫却无能为力。
更难能可贵的是,求真的精神使他如孩童般天真,敢于根据自己的观察和实验结果对权威理论提出怀疑、驳斥和修正。在关于动物的本能这个问题上,当时的流行理论以自然选择、返祖现象、生存竞争为依据,认为本能是一种既得的习惯,它在某种对动物有利的偶然行为激发下表现出来。法布尔不是没有注意到当前时髦的理论,他宁肯观察不起眼的事实。在四十年的昆虫学研究生涯中所观察到的事实表明:昆虫的本能是与生俱来的,它过去怎样,现在就怎样,将来也是怎样。比如膜翅目昆虫精于蜇刺猎物的技术,那是因为它生来就要运用这种技术;它是天生的刺颈师,就跟我们生来就会吮母亲的奶一样,从来用不着学。这种能力是遗传得来的,从一开始就已经完善了的;过去的经历对此丝毫无所增添,将来也不会增添任何东西。这些看法并不完全符合当前的流行理论,虽然法布尔从心底里敬慕达尔文这个德高望重的学者,但他并不因此就放弃自己的观点,只要有机会他总是不忘给进化论戳一针,批评达尔文的优胜劣汰理论:
如果优胜劣汰这个据说是支配和改造着世界的著名规律言之有据,如果最有天赋的真的把最没有天赋的从世界这个舞台上排除掉,如果未来是属于最强者、最有技巧者;那么壁蜂家庭自从它们在树莓桩里挖洞以来,它们本应该就让那些固执地要从通常的出口出去的弱小者死掉,而全都由善于从侧面凿洞的强有力者来代替的。难道不应该这样吗?为了物种的昌盛,需要有长足的进步。……可是,强者的子孙并没有使弱者的子孙消失,相反它们仍然是少数。优胜劣汰规律的巨大意义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但是每当我想把这个规律应用于观察到的事实,它却使我空忙一场而得不到任何证据来解释实际的情况。这个规律在理论上是宏伟的,可在事实面前却是装着空气的球。(卷二)
达尔文的进化论是“十九世纪自然科学三大发现”之一,十九世纪正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大行其道的世纪,法布尔发出这不合时宜的声音,正是求真的精神给了他勇气。
法布尔精神已经烛照世界一个世纪,我们终于有了一本《昆虫记》的中文全译本(花城出版社2000年版),使我们能够透过法布尔的著作领悟法布尔精神之精髓。如果这种精神能够唤起了我们关爱生我养我的大自然、敬畏生命哪怕是微小如昆虫的生命,我们的世界将会充满爱,我们的家园将会变得更美好;如果这种精神能够策励我们的学子耐住清贫和寂寞,在大师收获过的田野里耕耘,他将拾到价值连城的麦穗,其功德将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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