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中的岔说

《雷雨》第二幕中，当周朴园第二次追问之后，侍萍再次说姓鲁，周朴园如释重负，“喘了一口气”。但接着侍萍又说“这个人还活着”，并且说那个孩子“也活着”，周朴园的疑虑又加深了，表现出极度惶恐和不安，忽然立起，逼着对方讲实话，责问“你是谁？”侍萍把话岔开道：“我是这儿四凤的妈，老爷。”像这样为适应特殊情境的需要，有意把话岔到别处去说，这在修辞上叫岔说。岔说可分为三种情况。

１、打断对方的话题，紧咬住对方被打断前最末一个字，重新组合新的语言单位。

３０年前，周朴园的一件丝绸衬衣右袖襟上烧了一个窟窿，侍萍用丝线绣补成一朵梅花，旁边还绣一个“萍”字。侍萍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周朴园此时心里矛盾而复杂。一方面，自己多方打听下落的人还活着，这本应是一件“好事”；而另一方面，这个人的存在对他的名声将构成严重威胁，又是一件糟透了的坏事。他既希望眼前的事是真的，又不愿相信它是真的，然而又的的确确是真的。在这复杂错综的感情交织中，他剪不断，理还乱，乱得一时无所措手足，以致说话言不成话，话不成语，结结巴巴：“哦，你、你，你是──”这可以说是“已知”而故问，在迟疑中等待着对方回答来印证自己的猜测。侍萍估计到对方讲话如果持续下去，就会真相大白，便立即打断对方的话题，紧咬住对方被打断前的最后一个“字”，重新组合新的语言单位，说：“我是从前侍候过老爷的下人。”这样，就把话岔开了。

２、采用偷换概念、转移论题的方法，把所讲的话岔向另一方。

当周萍打了鲁大海两嘴巴后，骂道：“你这混账东西！”并指使仆人“打他！”鲁侍萍目睹这一切，先是惊愕，随后猛醒，继而怒斥，这一连串情感上的变化，最后凝成一句话：“这真是一群强盗！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这句台词饱含着错综复杂的感情，侍萍没有想到周家父子竟这样对待鲁大海，但眼前的事实不能不使她醒悟，因而她继鲁大海的话说：“这真是一群强盗！”周萍本是她亲生的儿子，多年分离，现在来到周家，原想能见见自己的“萍儿”，可今日看到的“萍儿”却是一个为富不仁的东西，“你是萍……”三字充满了她的惊疑、痛苦、焦急的情绪。刚刚由惊疑而失言喊出一个“萍”字，她立刻理智战胜情感，转而怒斥：“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这里侍萍当已经说出自己觉得不该那么说的话，便采用偷换概念、转移论题的方法，把所讲的话岔向另一方，将“萍”由准备喊声“萍儿”，急遽转为“凭”。这一言语的转变表明了她此时此刻情感的巨变，即阶级情感冲破了她与萍儿之间那微妙的母子之情。

３、吞下一个字眼，续接停顿前的最末一个字，立即组成新的语言单位。

母爱促使侍萍保护大海，骂出周萍是“强盗”二字。她想挑明事实真相，告诉他打的是自己的亲弟弟，教训他不该如此野蛮，但欲说不能，只得强忍着满腹辛酸，中途借谐音掩饰过去。同样，母爱也延及周萍，当周萍追问侍萍“你是谁？”时，鲁侍萍本想说“我是你的妈”，但她知道周萍的地位，所受教育不容他承认自己这样地位低下的母亲，虽然儿子就在眼前，也不能相认，眼看着自己亲生的儿子互为仇敌，也无能为力。于是当侍萍说到中途，话到嘴边，由于以上种种原因，不愿也不能按原话“我是你的妈”继续说下去时，她就急煞话路，吞去一个字眼“妈”，短暂停顿后，续接停顿前最末一个字，立即组成新的语言单位：“你打的这个人的妈。”就是这精当之笔，增强了戏剧性，把剧情推向了高潮。这比起毫不转弯、直截了当的表述，其修辞效果要强许多倍。

《雷雨》中的岔说，很值得我们品味。因为好的岔说，是一种语言艺术，很值得我们细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