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珠有泪──论紫鹃

很喜欢李商隐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某一日反复吟诵，忽然目光锁定了其中的两句，“望帝春心托杜鹃”、“蓝田日暖玉生烟”，不禁若有所思，“杜鹃啼血”、“玉暖生香”，多么熟悉的字句！恍然惊悟：黛玉、紫鹃也！而“沧海月明珠有泪”一句，不正是“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黛玉本为还泪而来，降落人间后，泪尽继之以血，青春生命最终凋零，杜鹃啼血，魂兮归来，令人辛酸感慨。

“鹃鸟善啼，啼至出血，黛玉还泪而来，此婢自应名此。”紫鹃的名字，正是由此而来。杜鹃啼血的故事，相传是周末蜀王杜宇，号望帝，后失国死去，其魂化为鸟，即杜鹃，日夜悲啼，泪尽继之以血。白居易的《琵琶行》曾言：“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杜鹃啼血的故事以其凄苦哀怨，经常被人引用，借以表达愁苦和坚贞。

而用“紫鹃”为黛玉身边最亲密的丫鬟命名，是寓含深意的。红楼中丫鬟的名字，大都是“其主人文章”，蕴涵其主人的身份地位和性格命运。如四春的“琴棋书画”，贾母的“鸳鸯、鹦鹉、琥珀、珍珠”，宝玉的“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宝钗的“莺儿”，黛玉的“紫鹃、雪雁”，无不令人见其名如见其人，进而一步，联想出主人的不同形象和“飞鸟各投林”的各自命运。

紫鹃的名字，有两种涵义。

一是寓黛玉，降落人间后的黛玉，父母双忘，寄人篱下，思归不得，孤苦伶仃，这一滴滴的思乡泪，化做了声声“不如归去”的子规啼，奈何“雪雁之不返回江南，作者有余疼焉”。黛玉至死也未能回家，只嘱咐死后让紫鹃雪雁扶柩南归，每念于此，不觉心酸难已，泪水长流！此为杜鹃啼血涵义之一。

“绛珠还泪”的另一寓意，便是三生石上的“木石前盟”。黛玉为着这凄苦人世间的唯一知己宝玉，滴尽了相思血泪，倾尽了所有的生命和热情。为了追求纯洁美好的爱情，与“一年三百六十日”的“风刀霜剑”苦苦斗争，以一份执着，一念痴情，最终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甚至魂魄化为鸟也要鸣啼不已！黛玉精神的高洁可贵，黛玉的动人之处也正在于此。黛玉的生命，不是为自己而活的，为着宝玉，为着心中这一份纯洁的感情，她最终以青春和生命谱出了这曲爱情的绝唱！也向那黑暗污浊的人世间发出了强烈的愤懑和抗争！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黛玉去了，但她的魂魄长存！

紫鹃名字的另一涵义，便是曹雪芹赋予的“慧紫鹃”的本意。在大观园乃至整个贾府，真心关怀黛玉的，除了宝玉，恐怕就惟有紫鹃一人而已。紫鹃和黛玉的关系，似姐妹，似朋友，甚至似母女。紫鹃是倾尽自己的一生，用自己所有的真情来呵护黛玉的。宝玉曾说过：“我为你们操碎了这颗心，也没人知道。”紫鹃，可以说为了黛玉操碎了一颗温柔美丽的慧心。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姨太太既有这心，为什么不和老太太说去？”

“一片真心为姑娘”；

“黄金千两容易得，知己一个也难求”！

我为紫娟一声长叹，我为紫娟几度辛酸！姐妹如她，朋友如她，身边人如她，我也为黛玉而欣慰，而感慨，而感激！

所以我在写《孽海情天》时，也为紫鹃杜撰了一个美丽前缘。太虚幻境的侍儿紫月，为木石前盟所感动，助神瑛侍者灌溉养护绛珠草，使绛珠得以幻化人形，转形入世。而紫月还不放心，竟愿追随绛珠而去，天上人间，一生呵护，生死相随。紫月于绛珠，是恩人，是姐妹，是守护的天使，是永生永世的知己情缘。“沧海月明珠有泪”，绛珠有泪，紫月长明。这一份感情，是如此的美丽、生动、执着，掩卷细思，感慨于心，抚膺长叹，泪湿沾襟！

满纸荒唐言，两行胭脂泪！

杜宇禅让帝位后出家隐居西山，而黛玉香消玉殒，魂归离恨天后，紫鹃也出家为尼了，与宝玉不约而同，选择了同样的方式来报答黛玉的知己之情。情至于此，情何以堪！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