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康
中国古代山水诗十分发达,蔚成大宗,以自然美为表现对象的作品很多。但《蜀道难》与众不同,它表现的自然美是一种典型的崇高形态,是突破了和谐、优雅形式的粗砺美,是令人敬畏的美。西方美学家论崇高,认为崇高的审美对象具有伟大、雄浑、怪异、威武、坚强、奔放不羁等特点,能引起人的激动、振奋、痛感和恐惧。《蜀道难》正具有这些特点。它所描写的高山,横空出世,茫茫苍苍;上插霄汉,气势磅礴;下有激流,雷霆万钧;历史渺远,恒常不变;悬崖绝壁,惊险万状,显得峥嵘、强悍和不可凌越。这种刚劲威严,这种恢弘气象,这种君临一切永远不会被征服的个性,使诗人笔下的山川永远保有强大的吸引力和震撼力。
同时,在诗中,山川的伟大、强悍,是作为人的对立力量出现的,它们毕竟以绝对强大的力量给人以不可抗拒的威慑,因此,人们在它们的面前,感到惊愕和恐惧。“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都表现了这种感受。这正是崇高的审美对象所产生的审美效果。而对于和这种令人敬畏的审美对象保持一定距离的读者来说,审美的最后效果是心灵的净化和超拔,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明净和振奋。它足以使灵魂深处的委顿卑琐顷刻消失,使疲惫的心灵重振起追求更纯更美的勇气,使生命状态呈现出无拘无束的自由。这就是崇高之美,这就是《蜀道难》千古常新的魅力所在。
在中国古代文人笔下,人与自然的关系一般是相亲相容的关系,所以绝大多数山水诗都呈现出小桥流水人家的清丽温馨风格,属于优美形态。《蜀道难》中的自然和人处于异己态势,是一种神奇狞厉、令人敬畏的粗砺美,因而是古代山水诗中极其罕见的崇高美的一个典范。从这点入手,也许我们才能把握住《蜀道难》的本质特征。
艺术形式的卓绝是构成杰作的一个内在的基本条件。文本惊天动地的情感力量和它所描绘的丰富多彩的内容并不能脱离形式存在,相反,正是借助于天才卓绝的艺术手段使内容得以成功表达。在《蜀道难》中,神奇的想象和极度的夸张是它在艺术上最突出的特点,这是古往今来诗论家一致公认和推崇的。它以极度夸张的艺术手法表现想落天外的山川形象,使山川具有了无限巨大的形体和力量,造成了自然的崇高之美。诗中的夸张,以太白海阔天空的胸怀,狂放自由的个性和横绝万古的才情为根基,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却又精美绝伦,一切都是那么光怪陆离而又动人心魄。无论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的夸大感叹,还是山峰崔嵬,高耸入云,鸟飞不过;激流瀑布,震撼山岳,万壑雷鸣;以及六龙回日、悲鸟哀鸣、磨牙吮血等怪诞描写,都是天马行空,肆意夸张,声光迫人,都是“奇之又奇”,“纵横变幻,极才人之致”(王士贞《艺苑卮言》卷四评李白诗)。真正达到了“挟风雨雷霆之势,具神工鬼斧之奇”(沈宗骞《芥舟学画编》卷一)的崇高艺术境界。
清代桐城派散文大家姚鼐论阳刚之美即崇高美,有一段著名的话:“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舙;其于人也,如凭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 。”(《复鲁絜非书》)这样一些特质,在古代诗人中惟李太白有之;在太白诗中,又以《蜀道难》最为典型。
文学作品的生命就活在一代又一代的阐释当中,而真正优秀的作品总是经得起反复言说的。上面,我们从一个新的角度讨论了《蜀道难》的魅力问题,未必有多深刻,但它对过去热衷于挖掘其本事和主旨的学术路向是一个超越,至少是一次与众不同的言说。在过去的文学研究中,人们总是习惯于从作品的主旨来理解、确定文本的价值,这种做法有其合理性,但太过强调主旨,尤其是以褊狭的政治化的观点来归纳其主旨,就有可能遮蔽文本其他方面的意义。其实,一件杰出的作品,它的蕴涵是丰富的、多义的,在这种情况下,分析所谓主题就成了力不从心的甚至是愚蠢的解读方式,它常常会把问题简单化,使文本单面化、平庸化,这不仅不能揭示文本的价值,反而会降低它的价值。让人不解的是,至今仍有人热衷于用前苏联式的主题分析法来探讨《红楼梦》等长篇巨制的所谓主题。如果《红楼梦》的思想意义真的几句话就能概括的话,它还会有如此巨大的魅力吗?简单化的主题分析法在文学作品阐释和教学中影响极大,为害不浅,现在,是到了超越这种方法,换一种提问方式的时候了。
──摘自《名作欣赏》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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