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名人,尤其是批评古代名家,以显示自己的水平,近年来似乎渐成风气。古之名家并非不可批评,虽说他们已不能为自己辩解了,但只要批评得在理,还是应该讲出来。可惜不断看到的一些批评前贤之文,一般是尽量挑点所谓的毛病,而以居高临下的口气横加指责。更有等而下之者,是因为未读懂或者读不懂前贤之作而乱发议论,全不知“读书尚友”、“识前言往行”之古训。如四川《教师之友》(200年第6期)所刊傅婷婷长文《〈游褒禅山记〉不堪作教学范文》,便为很有代表性之例。《游褒禅山记》的作者王安石,系“唐宋八大家”之一,该文为古文名篇,傅婷婷之指责,自然会招不少读者一读。
《游褒禅山记》开头一段说:“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傅文指出,这三句话,“竟有明显文理病句二,妄言独断者一。”从而提出此文不应当选入中学语文教材。而待读其所述理由后,却教人不觉哑然。
且看傅文关于“病句”之批评。其一,“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山之阳指山朝南的一面,与洞名有何关系?傅文紧接着引了高中语文教科书的注释:“南宋王象先《舆地纪胜》写作‘华阳洞’。看正文下句,应作华阳洞。”这就是说,王安石文中的“华山洞”,很可能为后世传刻之误,当为“华阳洞”,因其在华山之阳而得名。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历代游记选》,未知此文据何版本,即作“华阳洞”。傅女士怎么能借这样的“问题”来指责王安石呢?其二,“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一句,既说“漫灭”,又说“可识”,“这叫什么话?”而指该句为“明属无理不辞的病句”。这是傅女士不知,“其文漫灭”之“文”,指碑上所刻之字,“为文”,指所写的文章,即碑文里的话。漫灭、漫漶,指字或图形因风化磨损等原因不清楚不易辨认,并非已“不存”。该句是说,碑上字已漫漶,只有碑文中的“花山”二字还能认得出。傅文所指责的“妄言独断”,是指“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王安石据碑文中的“花山”二字,说如今的“华”成了“华实”之“华”,读音有误。傅文指责王安石“不知‘华’即‘花’,妄生山名正谬之辨。”此是傅女士只知“华实”可指花与果实,却不知古人有“华实不相副”、“华实相称”、“华实兼”等语,也就不解王安石所说“华实”之义。她甚至连“华”字的读音也弄不清,竟然说“华岳”的“华”与“花”同音。据此可知傅女士未能读懂该段话,便来指责王安石,而且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如“不学不慎”、“大言欺人”、“文理不通”、“全无逻辑”、“狂妄独断”等。只一个“妄”字,便用了多次。
傅文指责王安石的那些话,才真是“这叫什么话”!如此“以古为敌”,殊令人不解。
本人曾写过一篇关于“误读”的文章,谈读书时有些文字容易被领会错意思,只有书读得多了,方可避免误读。傅婷婷对王安石文的批评,不属“误读”,而是没能读懂。读不懂王安石这篇文章,本没什么,以后或可读懂的,但不该以其不懂和无知来严词指责王安石。她还进而指责高中教材的编注者“无胆无识”,岂不知她这样的“胆识”,只能贻笑大方。教人实在想不通的是,傅婷婷怎么就没想一想,王安石作为古代著名文学家、诗人,《游褒禅山记》又为古代散文名篇,怎么会糟到她所认为的那种地步,尤其是王安石岂能不知“华”可指“花”。也没想一想,该文被后世公认为佳作,难道历代那许多著名文人都未看出王安石这些“明显”的错误吗?
此外,傅文还指责《游褒禅山记》“全篇内容漫无中心,东拉西扯,行文凌乱”,文意“浅薄”,甚至斥王安石所讲道理为“废话”,实是不负责任的信口开河,全然不怕读者笑话。
动不动就指责前贤、以指责前贤为快事的风气,万不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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