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
但是,孔子之为孔子就在于他毕竟是站在时代前列的思想家,他睿智独到的思想智慧使他在对传统的天命观进行怀疑的同时并没有沉溺纠缠于天命观,没有局限在怀疑传统天命思想的范围内不能自拔,而是在借鉴春秋时期自然科学发展成果的基础上及其他各派思想发展的基础上,从此不再言说天命如何如何,不再把天命作为言说的重点,而是对自己的思想辐射点做出了重大抉择,实现了价值层面的两大重大转向:一是超越殷周以来天命具有权威和人格力量的层面,初步完成了由旧的天命观向自然天道观的过渡和转换(尽管这种转换是非常不完善不彻底的);二是超越殷周以来的神权政治框架,初步完成了由天命神学向人学(现实人生、人道)、由外在向内在、由彼岸向此岸方面的价值转换。正是由于孔子完成了这两项价值观的转换,他的恢弘广博的理论体系皆由此价值转换的基础上衍伸推展而来,从此奠定了他在中国政治思想史上的不朽功勋和地位。
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由于思想体系的限制,孔子对自然现象(天道)并没有做过多的探究,而是把全部理论热情转向了社会人生(人道)方面,因此,孔子的天命观尽管已经出现了向自然天道观转换的趋向,但这种转换还带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不彻底性,还带有很大的思想局限性,处处显示出信仰与理性的矛盾冲突。可以说,直到战国末期的荀子,才最终完成了由天命向天道的形态转换。相反,孔子对社会人生(人道)方面的思考和观察则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自孔子开始,天命鬼神被悬置起来,天命、鬼神不再是社会关注的焦点,不再是支配一切的人格神,人们只是偶尔把天命鬼神作为一种形而上的思想背景和价值依据,采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态度。人们把关注的重心由天命鬼神转移到了社会人事人生(人道)方面,并在人道领域提出了一系列震古烁今、具有永恒价值和意义的概念和命题,一系列影响中国政治思想数千年的思想观念和政治主张,使儒家最终没有走上宗教之途,完成了儒家政治理论的一个重大价值转折,成为中国政治思想文化发展演进的一大里程碑。诚如牟宗三先生所言:“孔子在《论语》里,暂时撇开从天命天道说性这一老传统,而是别开生面,从主观方面开辟了仁、智、圣的生命领域;孔子未使他的思想成为耶教式的宗教,完全由于他对主体性仁、智、圣的重视。这是了解中国思想特质的最大窍门”(牟宗三:《中国哲学的特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27、41页)。以至于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人们还认为,要解决当今人类所存在的社会现实问题,还必须回到孔子时代,从孔子思想中汲取思想智慧。
孔子天命观的另一重要方面体现在他对鬼神的态度问题上。孔子对待鬼神的态度与其天命思想一样,同样存在着前后不一致的矛盾,同样需要我们把它纳入一个宏观的动态的背景下来理解。前面已指出,在孔子所处的时代,人们还普遍相信鬼神的存在,鬼神迷信思想还是社会上的主流意识形态。由于人们认识水平的局限,往往把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一切无法解释的现象统统归之为鬼神。那么,孔子是如何对待鬼神的呢?孔子对待鬼神的态度,最容易引起歧义的是两段话:一段是“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论语·雍也》),还有一段是“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论语·八佾》)。有学者据此来证明孔子具有无神论的思想倾向。
确实,对孔子的这两段话,历来歧义颇多。但笔者认为,这两段话并不能得出孔子不信鬼神的结论,由于历史的局限,在孔子时代要做到完全不信鬼神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这两段话只是表明了孔子对鬼神模棱两可的态度而已。也就是说,孔子对鬼神的存在与否采取的是一种非常理智的态度,一种信仰而非拒斥的姿态。
他既不盲目肯定,也不盲目否定;既不说有,也不说无;人们对待鬼神,既要诚敬严肃不能亵渎,又不可陷溺其中难以自拔,反映了孔子对鬼神的理性的态度,对传统的鬼神文化进行改造与创新的一面;当然还有一个方面的原因,就是孔子在经历了对鬼神的相信、怀疑以后,理性地意识到,鬼神问题并不是一个容易弄清楚的问题,因此他对鬼神问题是慎之又慎,不随意回答(《论语·述而》)。对千百年来作为一种人们普遍心理认可的鬼神的存在,孔子在无法证实或证伪的情况下采取了“阙疑”的态度,可以说是一种“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论语·为政》)的实事求是的实证态度。他认为,对待鬼神,最明智的处理方法就是“敬而远之”、“祭神如神在”,这一话语把孔子那种矛盾复杂的内心世界展露无遗。或许,孔子通过对三代思想文化的整理和研究可能已经完全意识到鬼神迷信的不可信,但他为了使自己的思想言论通行于世而又不可能采取非常过激的方式,于是,孔子便采取了一种折中的摸棱两可的态度来对待鬼神之事,当子路问事鬼神时,孔子不直接给予回答,而是以反问的方式回避了问题,孔子的回答显然不能使子路满意,他更深一层追问:人死之后又如何?孔子仍旧以同样的方式予以回答,指出要关注人生之事,而不要一味追究人死之事(《论语·先进》),对子路试图通过祭祀鬼神来医治自己疾病的想法也以“丘之祷久矣”(《论语·八佾》)给予了否定。这一模棱两可的话语及态度为后世理解孔子的天命鬼神思想留下了极大的争论空间和思想空间。孔子并没有陷泥于“鬼神”有或无的泥潭,以至避免了像中世纪西欧神学家、哲学家们花毕生精力讨论所谓“针尖上可以站几个天使”、“上帝到底是几天把人给造出来的”这类问题的发生,而是让人们首先考虑“人事”上的事情,孔子主张智者应把“务民”之事放在首位,而不可把主要精力放在鬼神之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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