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英时
新京报:长期以来,我读论语,有一个疑惑,是关于《论语》的界限讨论的。我觉得《论语》作为一个修身的文本,是一套非常完美的体系,一旦它跨越了这个界限,进入了“治国平天下”这个层面,是非常要不得的东西。但这似乎是个悖论,后世人谈《论语》,津津乐道的恰恰是它“治国平天下”的功能。您怎么看?
余英时:“治国平天下”是后来讲到《中庸》、《大学》才有的,那已经是非常迟的东西了。从《论语》来看,还是讲个人修身,从近处开始。我曾经讲过儒家的规划的问题,也曾讲过《论语》主要是讲修身,它也讲到“平天下”的问题,但是不多,《论语》第二篇讲“为政”,就是讲“平天下”,《论语》主要讲的还是一个伦理的社会秩序,不是政治制度。现代人对于孔子和《论语》有误解和曲解。
新京报:最后一个问题,您觉得我们今天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孔子形象?是“至圣先师”,还是一个原原本本的孔子?
余英时:我想“至圣先师”一切都以孔子为模范在今天不大能够成立,在多元化的今天,说中国的思想,不能光说《论语》,也不能光说儒家,老子何尝不重要?庄子何尝不重要?韩非子何尝不重要?我想今天来看孔子,应该把他看成最早提出精神价值的一个人(因为从现在的材料来看《老子》成书在《论语》之后),一个很平平实实的人,一个实践了自己道德和精神价值的人。而不要把他装扮成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如果孔子深不可测,与一般人也就没有什么相干,“道”也会遥不可及;也不要把孔子装扮成十全十美的圣人,今天也不能劝人做“圣人”,而是要劝人做“君子”,也就是孟子讲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这就是把价值放到自己身上了,而不是嘴上讲讲或者写写文章。
──原载《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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