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温州市苍南县成教中心 朱伟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鲁迅先生的这一评语是我们评价《史记》的通用语。在史学上,《史记》独一无二的地位,是一目了然的;而它在叙事时采用的文学技巧,是需要我们慢慢地品味。现就让我们通过《鸿门宴》来做一探索,以期“窥一斑而见全豹”,从中领略《史记》的离骚味。
一、叙事中的夸张奇想
钱钟书指出:“(夸张奇想)这是文学家的一件重要武器,在结构、谋篇、章法、语句、修辞中常用常新;但夸张不是瞎吹,奇想亦非无稽。”①《鸿门宴》中在“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紧要关头,写樊哙入军门有这么一段: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头发上指,目眦尽裂”,是何意态雄且杰!也难怪使得目空一切的楚霸王也不得不为之折服,最终不但闯帐无罪,反而得以言正辞正地痛斥项羽,救刘邦于危难之中。这种成功的夸张奇想在《史记》中比比皆是,就高中课文而言,《廉颇蔺相如》写相如保和氏璧时,“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荆轲刺秦王》写太子及宾客送荆轲上路时,“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对此,钱钟书有评:后世小说刻画精能处无以过之。②
二、采用传说与虚构细节
文学史家早就指出“(史记)笔下那些栩栩如生的故事不可能完全是真实的,为了追求生动逼真的艺术效果,追求对读者的感染力,他运用了很多传说性材料,也必然在细节方面进行虚构”。这在《鸿门宴》反映得比较突出:
在文章开头,范增为了坚定项羽杀刘邦的决心,“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我们现在看来,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可在当时就这一句足够把刘邦打入十八层地狱了:楚霸王岂能容他人与之争天下!
在宴会过程的紧急关头,樊哙只身闯帐,痛斥项王,救刘邦于危难之际,这一段读来,让人回肠荡气,慷慨激昂,历世流传,以为美谈。可是我们冷静地分析一下,假如真如文章所写,那么“樽俎折冲真同儿戏,抑岂人事原如逢场串剧耶”?③其实这一段的描写与另一篇课文《廉颇蔺相如》中所描写的渑池之会是相似的:虚构大大于真实。因为,这两段描写的共同要害在于:“此以其君为试也”④!真的,我们读者在读完此段不是也替刘邦捏一把冷汗吗?
在写刘邦逃回营地,文中只用了八个字:沛公已去,间至军中。我们从文中清楚的看到从鸿门到刘邦营地,即使走小路,也有20里。20里的路,刘邦和手下四人,只有一匹马,“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他们走得再快,也要一两个小时吧。可是对此作者却用了“间”字,并在前面为此作了铺垫,“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读来让人觉得20里好像20米似的,当然故事也就显得紧张刺激,让人对刘邦的逃脱有一种迫在眉睫,如释重担之感。当然前提是我们不得过于顶真。
三、运用称谓迭变体物传情
在特定环境中,不同称谓的微妙变化,可以传达出特定人物的不同情感,也表现了作家的心摹意匠。在《鸿门宴》中有两处称谓的变化传神地表达了人物的复杂心情。
一是在项羽与樊哙的相持上。樊哙怒闯军门,“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以“客”相称,惊愕而不失威严,质询而略带欣赏;既而,称之为“壮士”,此壮士不可谓之真心,实为其后赐于生彘肩之铺垫,可谓粗中有细;在樊哙通过考验之后,再呼之“壮士”,这是发自英雄惜英雄的真心感慨。
二是范增的“若属”与“吾属”。在宴会中,范增发现项羽不肯按计划杀刘邦,于是找到项庄,让他去刺杀刘邦,在此,他用了一句“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来激励项庄。这里我们注意到他用的是“若属”,即你们,而不是用我们。通过分析人物的身份,我们可以肯定这里的“你们”应是项氏一族,也就是说现在项庄的任务关系着项氏一族的命运兴衰的,这就坚定了项庄杀死刘邦的决心,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范增的老谋深算。而在得知刘邦已经逃回营地,杀死刘邦的意图完全落空时,他勃然大怒,痛骂项羽,并有这么一句“吾属今为之虏矣”,这时他用上了“吾属”,即我们。这一称谓形象反映了范增在计划失败后的痛心疾首的情形,这时他已经没有劝说项庄时的那种超然的心境,可称得上痛心,痛恨,痛失自己了。
此外,《史记》在语言、叙事技巧、塑造人物形象等方面都有独到之处,这我们可以通过阅读全书,找到证明。同时希望本文所谈到的三个方面能够起管中窥豹的作用,能够加深我们对《史记》“无韵之离骚”的特点的理解。
注:
①②③出自《钱钟书论学文选》第四卷《论文艺创作中违反历史事实》
④出自武亿《授堂文钞》卷四《蔺相如渑池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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